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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府獻樂 (12)
韓全誨笑道:「好說,好說,王君正當盛年,瞧著比僕還小十歲,如何便自稱起老匠
來啦?」
那名秦州的軍官冷冰冰地杵在一旁。他此行只是看著韓全誨,西旌諸人本就不該多理
會他,他也不在意,默默挪開兩步,立到了韓全誨身後,按刀瞧著。殷衡卻向他招了一下
手。
那軍官繃得石頭似的臉色登時和緩,露齒而笑。殷衡往自己頭上虛擊一記,朝那人叉
手作了個半禮,又衝對方點點頭,接著朝向王知遙、韓全誨等人努下巴,眨眨眼。那軍官
也眨巴著眼,先搖頭、再點頭,又極淺地笑了一下。二人便不再互望。
江璟看在眼裡,心想:「他倆是多日未見的舊識。二寶那是在說:『下藥迷暈你是不
得已,請擔待。這裡有正事,不能同你敘話。』對方則說:『不必道歉。曉得了,你忙罷
。』二寶常往李繼徽的軍中跑,他這麼愛熱鬧,在那邊該也交了不少朋友。」
韓全誨握在欄杆上那手抬了起來,瞟著欄杆,忽道:「貴寶地亭子的欄杆,怎地好像
有刀痕?有些刀痕深處,彷彿還有陳年的血跡。王君,這裡是南霄門在長安的地頭麼?」
江璟心中大動:「一個內宮宦官,縱然當了監軍使、帶了神策軍,亦並非武林中人,
怎能如此觀察入微?他連李茂貞與南霄門交好的事,也記在心頭。原來呂長樓與文玄緒在
這亭子也拚過刀。」默默挪步到殷衡身畔,低語:「我要試試這宦官的武力。」
那頭王知遙一怔,含糊其詞地笑道:「我們一夥手藝人,寄居罷了,總沒有像樣的款
客之所,怠慢、怠慢。」為免韓全誨追問,搶著又說了一大通場面話。
王渡朝那軍官連使眼色,總算令對方會意,走近石桌去吃酒夾菜。那軍官與韓全誨皆
是客人,他既吃喝起來,韓全誨少不免也做做樣子、吃喝些許。
趁那邊各懷鬼胎的笑語聲大作,這頭殷衡悄聲回應江璟:「所以我要你來啊。這廝老
奸巨猾,不能用言語探。迴空訣勁力感應之能,滿宅子只有咱倆具備,我不能對他們明講
。」
江璟點點頭,心說:「原來是這麼回事,甚麼我『進過大明宮』的差勁藉口。」沒好
氣地問:「改天知遙先生要我敘述宮中地形,我拿甚麼告訴他呀?」
殷衡憋著笑:「咱們在宮裡還有宮闈局那寺人做耳目,少你一個不少。小老王見問你
問不出甚麼,又不會揍你。」輕聲提議:「這麼著,我發鏢把他巾角射斷一根,咱倆一起
鑒別他應變時的路數。」
江璟道:「得由我來試。」
殷衡問:「怎麼?」
江璟只輕輕說了三個字:「年渭娘。」身軀一拔,猛地從亭前階下直撲韓全誨而去。
江璟似個小跟班混在西旌眾人之中,這一出手太過突驟,在場眾人只有驚愕的份兒,
那軍官更是莫名其妙,手是摸到了刀柄,卻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護著韓全誨。他是奉李繼徽
之令監視韓全誨的,心中全然偏向西旌一方,竟自然而然讓了開去,倒像是留地兒給江璟
攻擊韓全誨。
韓全誨本是施施然懶坐在桌旁吃喝,驟見西旌諸人之中撲出一個無名少年,筷子一扔
,側身跳起,聳肩護身,立起雙掌。不料身前氣流擾動,他舉手蹬腿之間,竟被怪風阻得
一個踉蹌。
江璟未曾練過高深拳腿功夫,這回突襲不免照舊,又是師門的萬用老一套「井字健馬
拳」,架式謹守方正,絕不利於偏門襲擊。然而他勁力兼具迴空訣的「退」字與「轉」字
訣,左手反掌刀斜劈而出,雙腿與右手密佈「元勁」,已把韓全誨驚避與反擊的諸般勁力
流轉一一對應壓制。
當日他在銀泉山莊,抵禦十四兒手下大群閹人的刀戟,僅靠了「退」字訣,已然大為
立威。此時功力再進,韓全誨雖來路不明,到底只是一人空手,大半個亭子內的轉側之地
,早被江璟的元勁算得清清楚楚。
就這樣,韓全誨立出雙掌、欲作格擋,十根手指反而朝江璟掌刀送去!
韓全誨可不比蒲寄淵、杜荀鶴師兄弟,他的手指,不過是平常人的手指,最為脆弱。
江璟掌刀堪堪要劈上他手指,急速轉為抓握,扼住了他手指猛力一壓,韓全誨身子朝石桌
歪倒。江璟右手跟著穿出,正按住他頸肩之間勁力不連續之處,韓全誨「嗷」的一下怪叫
,已被江璟摁得伏在桌面。
二人交手之際,亭外王知遙與宋晏思分別呼喝「住手」、「江兄弟」,王渡是文人,
這場面只把他瞧傻了。一霎眼功夫,韓全誨已被壓制。
宋晏思正要發話,韓全誨身子掙動,抬腿欲踢江璟,江璟已撤開雙臂,迅速退出六角
亭外。
韓全誨一腳踢空,身子更歪,撐著石桌奮力一挺,才站穩了,抽動著臉皮,一時不知
說甚麼好,「格格」地咬著牙,怨狠目光射向亭外眾人。
王渡、王知遙與宋晏思面面相覷,真不知怎樣開口解除僵局,誰曉得江璟這新人小子
發甚麼瘋?
殷衡忽然上前,躬身一拜,朗聲道:「韓監軍,海量汪涵!饒了我們家裡這新來的武
痴兄弟罷!北司禁軍武藝獨成一家,他仰慕已久,一聽見內樞密使韓公來了,楞是要來討
教,攔也攔不住。該打,該打!」說到這裡,端正行禮的姿態不改,猛朝江璟大腿踢了一
記。
他腿勁初發,江璟元勁已察覺,正要躲避,幸好腦子把身子叫住了:「別避,這齣戲
得做。」硬是挺受了一踢。殷衡這腿是踢給身有武功的韓全誨看的,可沒留情,雖避開了
筋絡要穴,只踢了肌肉厚實處,仍把他踢得好一陣疼,料來已踢出一片瘀青。
大小老王還發著愣,宋晏思到底是武學名家,回想起韓全誨方才詢問欄杆刀痕之事,
陡然間明白過來,隨之上前,與殷衡並肩拜下:「韓監軍,恕罪恕罪!在下也習武,這兄
弟不曉事,是我管教不當。」
殷衡伶牙俐齒,還沒說夠,剛剛背地裡才說閹人是髒傢伙,這刻為達目的,滿口諂媚
:「韓監軍功夫高,涵養更高,屈尊敝園,處處以禮相待,不忍心以禁軍角鬥之技折斷咱
這小弟的手腳。這下他知道好賴了,自己就是有八隻手、十六隻腳,也不夠給韓監軍折著
耍的。韓監軍是萬人之上的大貴人,擔待這沒見識的鄉里小子罷!」話語間連佔江璟便宜
,自居阿兄。在中年的韓全誨看來,兩個毛頭少年也沒分別,不知江璟在那邊吞著悶虧。
宋晏思偷使眼色,對殷衡示意。殷衡眼角餘光見到,躬著身踏旁兩步,朝江璟後腦搧
去。江璟連忙順勢朝韓全誨拜下,小腿又被殷衡踢了一記,這一腳是代宋晏思踢的。
江璟試探韓全誨功夫的真正意圖,乃是測試韓全誨曾否練過年渭娘所傳的粗淺迴空訣
,又或者是否夜襲岳陽門那批閹人的身手。殷衡接待二人入宅時,已瞧出韓全誨練過武,
又是宦官,非得探探他功夫的底。其後韓全誨一上來便詢問刀痕,江璟便疑心他與年渭娘
有干係。
若要測試迴空訣,唯有使迴空訣出手,那也唯有他與殷衡能辦到。江璟多留了一份心
:對方武力未知,倘若高強,甚至真與迴空訣之爭有關,萬一叫破了殷衡功力家數,無意
間漏出麥殷師徒圖謀迴空訣的甚麼話來,事情便不太妙了。他要反過來利用麥苓洲尋覓總
訣,便須得助他師徒倆隱瞞。
再者,要是韓全誨與年渭娘有關,己方並不知他是否曉得眼前的殷衡是麥苓洲之徒,
絕不宜貿然自行暴露。於是,江璟一說「年渭娘」三字,殷衡立刻領悟,當下便由江璟發
動突襲。
這些箇中曲折,宋晏思當然不知,他知道的是:「得弄明白這閹人練過哪一路的武藝
、來歷是否可疑?」一聽殷衡刻意說甚麼「北司禁軍武藝獨成一家」,登時從韓全誨的身
法中鑒別出了禁軍的武技路數,而且頗為粗疏,那便沒甚麼可疑了,搶著上前,附和賠禮
。宋殷二人一搭一唱,恰恰把江璟的冒犯圓得完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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