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天雨遇狐 (限)

看板 BB-Love
作者 goldenink (活著才有DPS)
時間 2025-06-28 06:2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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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文筆沒劇情沒考據 保險起見防爆的肉渣 都能接受再往下   青陵世家子封某,年方十九風流聞名。封宿青樓遇一生,生自言為雷驚醒,煮粥奉 湯,封悅之,遂常往。夏末,封病。生來探,自陳為狐,欲借陽氣。封允。事畢,狐去。   封某年三十九,貶官溢州。客舟逢雨,封夢狐來訪,言天雷將至,求賜氣度劫。封又 允,昏四日,狐不知所蹤。   再數年,新皇立。封某續貶燠州,怒而罷官,歸鄉途中借宿山寺,見一野狐,背有火 傷。野狐似有靈,臥其衣,寢同床。夜半雷鳴,封驚囈,言欲飼野狐。狐欣然,諾。   <聊齋拾遺補記>卷四.雨狐   大雨滂沱。   電閃雷鳴颳風帶下雨,彷彿白娘娘與禿驢鬥法那日,水漫金山淹了個無邊無際。   封濤走在山徑上,小廝不見人影。封公子慣常兩手空空,錢都不帶,遑論一把傘。他 只能以衣袖遮住頭臉,就近找一棵不會被雷劈的矮樹避雨。   低頭趕路路又滑,饒是做工精良的雲頭履照樣得摔。封濤像顆尚未修出猴形的頑石, 咚咚咚滾下山。   一聲巨響,他從夢裡摔下床,將紅紗羅帳扯落一塊。   他頭蒙紅紗,如同懵懂的新嫁娘呆坐在地,額際抽疼,不知是酒喝太多或喝不夠。   窗戶未掩,遮板隨風啪嗒作響。冷雨入屋,窗下石磚溼潤一片。   就算水淹金山再淹上這樓也不用封公子收拾,他便沒去關窗,聽雨聲出神,聽著聽 著,聽到咕嚕一聲。   那不是雨勢變化,是他餓了。   桌上紅燭燃盡,徒餘燭淚。外頭灰濛濛日夜難辨,算不準時辰。   前晚的殘羹冷酒早撤乾淨,隔夜茶澀得難以入口。   他沒留人過夜,出聲叫喚:「來人!有吃的沒有?」   門外只有風雨呼嘯。   沒等到新郎官來揭蓋頭,封公子扯掉紅紗爬起來,找蠟燭照明,抓過架上沒洗的外袍 披在肩頭,蓬頭垢面地出門。   門一開,人來了。   對方身著杏黃長衫,髮插桃實木簪,樸素打扮掩不住近乎張揚的美貌。   柳葉眉,丹鳳眼,鵝蛋臉。秀氣典雅的長相因顧盼間眼波流轉,透出說不出的妖媚。   如此明豔動人可與花魁爭高下的模樣,可惜是個男子。   打十四歲通曉人事以來,流金坊這帶的秦樓楚館就成為封四公子第二個家。他肯定自 個兒沒見過這位絕色。   「新來的?」   對方端著朱漆托盤,朝他一福。「您是要在房裡用,還是下樓去?」   那人沒答他的話。   封濤打量對方,眉頭皺起。「你識得我?」   對方含情的鳳眼一彎,竟流露幾分溫柔。「別說流金坊這片煙花地,青陵城裡裡外 外,誰人不識封四公子?」   封濤笑了下,「放屋裡。我懶得下樓。」   那人應聲,進門將托盤內的兩只瓷碗擺上桌。   同樣繪著青花紋的食碗,一只裝了黑漆漆的湯,一只盛了白中帶青的湯水,哪碗都讓 人食慾全消。   封濤放好燭臺,扯下外袍扔床上,在桌邊落坐。待他看清菜色,菜色也浮上他的臉。   「這兩碗是甚麼玩意兒?」   對方側身站在一旁,「黑的是解酒湯,白的是野菜粥。您宿醉剛醒,喝粥養胃。」   封濤哼了聲,「堂堂縱歌樓連塊肉也不給客人吃,要是傳出去,生意做不做了?」   對方溫聲解釋:「公子息怒。時辰尚早,廚娘未醒。您若吃不慣,就先喝解酒湯,奴 才這就去叫廚娘。」   「……眼下是甚麼時辰?」   「剛過寅時。」   難怪喊半天沒人。忙到天亮才躺下,這時睡得正香,誰肯爬起來伺候他?   封濤一手撐頭,按壓仍在痛的額際,語氣平緩不少。   「這粥哪來的?昨夜剩的?你怎麼醒著?被我喊醒的?」   那人被這串鞭炮劈啪響的問題砸中也沒慌,回道:「不瞞您說,這粥是奴才要吃的, 才剛煮好。奴才茹素,所以沒放葷腥。」   封濤點頭,將解酒湯當酒乾了。放下碗,他沒等到後話,敲敲桌子。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新來的?怎麼這時醒著?」   被窮追猛打,對方這才坦白:「前些日子,李大娘救了奴才一命,收留奴才在這兒打 雜。奴才從小怕打雷,雷雨夜總會驚醒,所以……」   封濤抬手打斷他,「一口一個奴才,你這打扮就不像奴才。再說,光憑你這張臉,李 大娘……喔,你說鴇母?她怎捨得讓你去打雜?又不是跟我一樣滾下床摔壞腦袋。」   那人被逗得輕笑出聲。   一時間,屋外風停雨歇,屋內春暖花開。   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不過是想求褒姒一笑。褒姒那狐狸精何等美貌,封濤沒見 過,但應該跟眼前這位差不多。   「公子?」   封濤回魂,「剛說到哪?」   「奴才被雷驚醒,才聽到您喊人。」   封濤擺擺手,「夠了。別口口聲聲自稱奴才,聽了就煩。你叫甚麼?」   「奴……咳,大娘幫我取名羽觴。」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羽觴誇道:「公子真博學,正是。」   封濤沒有被誇得飄飄然,反而撇嘴,「你既知道我是誰,特地這麼說,存心挖苦 我?」   封氏是世家大族,祖上出過兩代宰相、三朝帝師,無數肱骨重臣。傳到他這代,上 面三位兄長都是京官,各擁一片天。他這個爹娘老來得子,跟長兄相差快二十歲,叫聲爹 也擔得起的么兒就被寵成一個無心功名,流連溫柔鄉的敗家玩意兒。   羽觴寬慰道:「公子切莫失志。您未及弱冠,將來大有可為。」   封濤哼笑,「奉承就免了,坐。」   「奴、羽觴不敢。」   封濤瞪起眼,「公子叫你坐,你敢不聽?」   「……是。」   他看羽觴拉開矮凳坐在對面,一張花桌隔開千山萬水。   「怎麼?公子我會咬人,躲那麼遠?」   羽觴默默搬起凳子,挪近一步。   封濤嘆息,「算了,你就坐那兒。省得我發病咬人。」   「公子言重了。」   封公子在碗裡撥來撥去,把菜葉撇到一旁,舀了兩口粥吃。   「馬馬虎虎。」評價完的封濤又勉強吃幾口,騙過鬧空城的五臟廟,放下調羹。「對 了,你說這是你要吃的,這麼說,我搶了你的早飯?」   羽觴回:「我不餓,不要緊。」   封濤將碗推過去。「少來。到時大夥兒說封四公子跟人搶一碗粥吃,我要怎麼在流金 坊混?」   羽觴認真道:「公子放心,我不會跟外人亂嚼舌根。您能吃飽,我比甚麼都開心。」   封濤不正經的神色收了些,盯著眼前的人,「你想求我甚麼?幫你贖身?」   羽觴搖頭,「我沒簽賣身契,無須贖身。」   「美人兒,你聽過一句俗話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是奸,還是盜呢?」他 摸摸裡衣內袋,掏出個乾癟癟的刺繡荷包往桌上倒,裡頭的金鎖片、平安符和幾片金葉子 掉了滿桌。他將金葉子推到對方面前,「我出門不帶錢囊,身上就這些。不夠的話,我再 叫人送。」   羽觴擰起彎月般的眉,起身回:「奴才不要公子的錢。」   眼看他要走,封濤抓住羽觴的衣袖,「去哪兒?」   羽觴扯了扯,沒搶回衣袖,抿唇不語。   「生氣了?」封濤捏著羽觴的衣袖晃盪,「大清早的,我一個人無聊得很。你留下來 陪我說說話,成麼?」   羽觴看著被挾持的衣袖,妥協道:「如果公子不再亂說話。」   封濤放開,高舉雙手,「我保證不胡言亂語。你別走,啊?」   羽觴撫了撫被捏過的袖口,依言坐回去。   屋外的雨仍在下,變成讓人耳聰目明的仙樂。封濤一時半刻不想走,跟賞心悅目的美 人兒攀談起來。   這一聊,就忘記時辰,直到被敲門聲吵醒。   「我的四少爺!快午時啦!您再不回去用膳,老爺又要請家法啦!」   來請的小廝是家生子,叫封福。他今年才十二,個子不高,白胖福態,府裡的人全喜 歡他,除了被他跟前跟後嘮叨的四少爺。   此時桌面乾乾淨淨,兩只食碗和後來羽觴去廚房取的瓜果茶食皆被撤走。封濤不知何 時趴睡在桌上,披著外袍。   封公子抓住外袍,眉頭一皺。   封福上前,「四少爺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我看到你就不舒服!」封濤推開不會看臉色的小胖子,拎起外袍瞧了瞧,湊上鼻子 聞。   他清楚記得前夜行酒令,頭牌白曇被逗得花枝亂顫,酒潑了半盞,濺上新做的袍子。 如今,外袍仍是那件天青色織錦雲紋長袍,她娘親自紋的繡樣,不僅外表簇新沒酒漬,甚 至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槐花香。   「阿福,這附近有槐樹?」   封福學大人摸著下巴回答:「應該沒有。槐樹屬陰,流金坊做這種生意的地方,最忌 諱風水之說。」   封濤找碴:「我家後花園就有一棵,我爹親手種的,怎麼解釋?」   「呃……老爺是讀書人,不信這些鬼神之事。」   封濤怪笑。   「少爺你別這樣笑,我怕。」   封濤拎起外袍,惡聲道:「怕甚麼?膽子沒米粒大,養你不如養來旺!」   來旺是封福偷撿回府養的癩痢頭小狗,病剛治好,吠聲響亮,讓宵小聞之喪膽。   「少爺,話不能這麼說。我……」   封濤往外走,長腿跨過門檻,把小廝跟嘮叨扔在腦後。   後來,封四公子更常光顧縱歌樓。   許多人說,他看上頭牌的白曇姑娘,要替她贖身。消息剛傳開,聞名青陵城的冰山美 人只是以扇掩面,不予置評。流言愈傳愈廣,許多她的恩客因此另結新歡,白曇才出面澄 清,並無此事。   流金坊接待過封四公子的人都知道,公子習慣一個人睡,連白曇放下身段自薦枕席, 也吃了閉門羹。   「我鼾聲如雷,唐突佳人可不好。姑娘見諒啊。」   這藉口再漫不經心,也是紙糊的臺階,白曇只得死心,拎著裙襬踩上。   外人不知,封四公子放著府裡的玉枕錦衾不睡,跑到青樓卻不與人歡好,只為討碗粥 吃。   作為名門望族的得寵子弟,封濤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比不上東宮太子,亦差不多。那 碗封公子趨之若鶩的野菜粥裡沒油沒肉,有時忘記放鹽,有時菜葉沒熟……套句封濤的 話:「來旺都嫌。」   不管再怎麼嫌,封濤仍愛跟羽觴搶食,樂此不疲。   他每到縱歌樓,鄰近天亮無故醒來,只消張嘴一喊,羽觴就會端著解酒湯和野菜粥出 現,陪到他再睡去。   兩人夜半私會無他人知曉,於是,有好事之徒猜測,封公子那方面不行,才會獨自過 夜。此話一出,許多封公子的紅粉知己放下私仇齊心協力,一個接一個挺身為貴客的雄風 作證。   就算「一夜七次金槍不倒」或「大戰三百回合不成問題」這種證詞愈聽愈像戲詞,也 算是幫封四公子申冤。   在床笫間雄壯威武的封四公子,反而因這次出盡鋒頭,被他年近古稀的親爹打斷三根 棍子,禁足在家。原因無他,敗壞家風。   親爹老而彌堅依然勇健,封四公子趴在床上翹著屁股養傷,流下欣慰的淚水。   終究太年輕的封四公子以為養好傷就能出去玩,轉頭又被親娘關進書齋,說他滿腦子 男歡女愛不成體統,得靜心。   待他罰抄的靜心咒疊起來跟封福一樣高,封夫人才放人。   獲釋出獄的封濤走出書齋,恍如隔世。   角門旁的槐樹謝了滿地白,徒留幾縷暗香。   不知不覺,錯過春天。   「你呀,快束冠的年紀還沒個正形,將來可怎麼辦?」封夫人在丫鬟攙扶下走過來。   封濤瞧向難得點上胭脂,改換外出常服的娘親,裝聾問道:「娘,您要去哪兒?」   「去苦杏寺進香。」封夫人看著讓她束手無策只能拜佛的么兒,「一起麼?你小時候 最愛跟娘出門。」   封濤後退三大步,「那是多久前的事啦?我才抄完九十九遍靜心咒,還要去給佛祖教 訓?」   他娘睨了他一眼,「佛祖願意教訓你,是你有佛緣,為娘三跪九叩都來不及。」   封濤笑嘻嘻地指天,「您若要出門可得趕快,瞧這天色陰得很,說不定要下雨。」   看著烏雲壓頂的天際,封夫人朝不肖子怒哼一聲,甩袖子帶丫鬟走了。   夏日午後的天色說變就變,比晚娘不講理。   封濤剛踏進房,外頭就傳來隱隱雷聲。   雨珠敲上屋瓦一陣接一陣,大珠小珠落玉盤。封濤在臥榻上聽了片刻,聽見遠方又雷 鳴,想起一事。   那個每逢雷雨夜就會驚醒的美人兒,不知是否安好?   他娘前腳才出門,他爹訪友未歸,三位兄長已成家搬出府,無人管束的封四公子如同 放出籠的金絲雀,拍拍翅膀飛出去玩了。   過午時分又逢大雨,流金坊內的青樓多半尚未開門迎客。封濤扔下小廝,一個人撐著 傘晃晃悠悠,熟門熟路從縱歌樓偏門進去。   他叫住一個打著呵欠掃地的僕役,「羽觴人呢?」   麻子臉的僕役呆了呆,「公子您走錯了?咱這裡是縱歌樓,沒這姑娘。」   「他不是姑娘,是打雜的。」封濤想了想,「他偶爾會當樂師,琵琶彈得不錯。」   有時心血來潮,羽觴會奏樂給他聽。跟歌女們常唱的靡靡之音不同,曲式如古調,悠 遠滄桑。   麻子臉搖搖頭,「小的剛來半個月,沒聽過這人。不如,您往前再問問?」   封濤往前找,從偏門進後院,沿途問過好幾個,最後來到大廳,看見趴在櫃檯上的帳 房。   留著兩撇鼠鬚的帳房先生忙著算帳,珠子撥一半被人打斷正要發火,看清來人是得罪 不起的主兒,只得憋氣。   「飛羽觴而醉月的那個羽觴?」帳房捻了捻鬍鬚,「四公子,縱歌樓上下四、五十個 姑娘,沒人叫這名字,除非……」   一路走來解釋過好幾遍那人不是女子,封濤懶得再費口舌,追問道:「除非甚麼?」   「除非您榮登下個月城主,那要姑娘叫羽觴或臉盆,隨您高興。」   縱歌樓每三個月舉辦一次傾城宴,讓尋歡客出資競標,勝者稱為城主,可以獨佔掛牌 姑娘三日。在此期間別說陪酒過夜,讓姑娘改名換姓都行。許多歡場浪子為此一擲千金, 傾家蕩產時有所聞。有人打趣,這該叫傾家宴。   被敷衍至此,封濤耐性盡失,拍桌吼道:「叫你們鴇母出來!」   帳房抱起隨桌面彈跳的算盤,縮進櫃檯裡,「老闆娘去寺裡進香,還沒回來。」   封濤氣得傘都沒拿,轉身就走,一頭扎進茫茫大雨。   嬌貴的公子哥兒禁不起風吹雨淋,當夜就發起高燒。   不過是淋雨受寒,喝幾帖湯藥休息幾日即可,但封濤的病情反覆,遲遲未癒。   封家兩老憂心,逢年過節才有空回府的三位兄長也抽空來探望這個讓人操心的么弟。   封濤只覺腦內的糨糊快被煮沸,耳邊一會兒是尋人未果那日轟隆隆的大雨,一會兒是 初見那夜淅瀝瀝的小雨。   昏沉間,他聽到那首如泣如訴的琴曲。   封濤吃力地睜眼,羽觴抱著琵琶坐在床邊,低頭看他。   「公子,您醒啦?」   封濤抓住羽觴的衣袖,「你、你去哪了?我、咳咳咳……」   羽觴放下琵琶騰出手,從一旁端來茶水。   「您先潤潤喉,慢些喝。」   封濤掙扎著起身,讓羽觴餵了幾口。   說來奇怪,幾口溫茶飲下,如刀割的喉頭舒爽不少,耳畔下個不停的雨聲跟著消失。 封濤甩甩頭,神智清明許多。   他沒多想,順著衣袖往上,握住羽觴的手。   膚如凝脂的皓腕只需他虎口一掐就能抓緊。   「公子,您……」   封濤抬起臉,盯著以為此生不復相見的美人。   「……我前些時候去找你,樓裡說沒這個人。」   羽觴垂下目光,沒回話。   封濤笑了聲,「我知道你有些古怪。長成這樣,不是天仙就是豔鬼。」他抬起那隻緊 握的手,「是有些涼,但不算冷。既不是鬼,你是仙?」   「我……」羽觴咬唇,片刻後回答:「我是山間野狐,因緣際會,修得人身。」   「狐狸精啊……難怪。」他湊上前,盯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只是這公狐狸精, 我頭一回見。」   羽觴將封濤那張俊臉推開些,「您、別這樣……」   「害羞了?」流連歡場的封四公子調戲起美人得心應手。他伸指抬起羽觴的臉,「狐 狸精不是最懂魅惑之術?臉皮這麼薄,怎麼勾引人?」   羽觴羞窘交加,身子往外挪,眼看快摔下床,被封濤拉回來,倒進他懷裡。   「唔,這招投懷送抱倒不錯。」   「公子!」   封濤哈哈一笑,見好就收。   他為羽觴理順鬢邊亂髮,「我只是再見到你,太高興了。別生我的氣。」   羽觴低聲回:「沒生氣。不管怎樣,不會生您的氣。」   得寸進尺的封濤摸了一把羽觴的臉,「那我就放心了。」   被佔便宜的羽觴不再躲避,臉龐透著嬌豔的淡粉色,人面如桃花。   才覺百病全消的封公子突地頭暈目眩,胸口砰砰作響,像來旺闖進去橫衝直撞。   他握著羽觴的手,沉聲道:「我問你一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您請說。」   「要不要跟我?」   「跟您?跟您做甚麼?」   長那麼大沒碰過如此不解風情的對象,封公子好氣又好笑,捏捏羽觴的臉頰,「做甚 麼都行。」   羽觴眨了眨眼,仍呆著。   封濤只得把話說破,「別在縱歌樓做事了。跟我回家,我會好好待你、疼你,成 麼?」這番話乍聽深情,他偏又咕噥一句:「雖然我沒碰過男人,不過這種事兒都差不多 罷。」   「我……」羽觴低聲,「我不能留下。」   「怎麼不能?」才問完,封濤恍然:「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是狐狸精?」   「不成。我修的這法門,除了戒殺,還得戒情,而且……」羽觴微笑,雙眼卻盛滿悲 意。「而且,需要男子精氣,陰陽調和。」   封濤的聲調聽不出喜怒。「這就是你留在縱歌樓的原因?」   羽觴早料到有此一問,抽回手,「一開始是如此,但我不願……」   封濤把他的手抓回去,牢牢握在掌心十指交扣,質問道:「不願甚麼?不願害人?」   「不是!」事關重大,羽觴急忙否認,「我們與人交合吸食精氣,對方頂多體虛幾 日,不會危及性命。是我不願……」羽觴低聲:「不願跟素昧平生的外人……行周公之 禮。」   封濤挑了挑眉,「這麼說,見過面、說過話就行?樓裡往來的客人不乏青年才俊…… 」   「不行……」羽觴紅著臉,直勾勾地望向封濤,「只有、只有公子您……」   說出這句話像費盡全身氣力,羽觴羞得把臉埋進封濤胸前,聽封濤得逞暢笑,震耳欲 聾。   話說到此,再不有所表示,換封四公子不解風情了。   他環住羽觴的腰,「放心,我會溫柔些。」   畢竟是混跡風月場所的公子哥兒,對男子間的情事,略有耳聞。不管旱路、水路,於 他皆是提槍上陣的快活事。   直到兩人放下羅帳躺上床,封濤才覺不對。   他望著半跪在雙腿間的羽觴,「你這是幹甚麼?」   羽觴細聲道:「先、伺候您一回……」   「別。」封濤抓住羽觴的手,「我沒讓人這麼做過,沒必要。」   「是我願意。」說完,羽觴不等回應,一口含住。   「髒、嗯……」   聽起來是嫌那物事不乾淨,但爽快嘆息亦不似作假。   羽觴像飢渴的獸,伸出軟舌沿柱身來回舔舐。   封濤原要挺起的腰被舔得發軟,落回榻上。他抽走羽觴的木簪,任黑緞長髮披散在枕 席間。   羽觴一邊舔,一邊將遮光的長髮別到耳後,握住封濤作亂的手。   「公子全身上下,我都喜歡,不髒。」   封濤的三魂七魄融化一半,剩下一半岌岌可危。   瞧封濤還打算開口,羽觴只得更賣力,含進碩大的冠頭,發出嗚咽泣音。   聽起來像被欺負得太狠,封四公子所剩不多的良心微微一顫。   「好了……用手、手就行……」   羽觴抬起被噎到泛淚的臉,暫時將筋脈怒張的孽根吐出來,用手圈住,接著套弄。   約莫太久沒洩慾,封濤喘得厲害,那話兒被摸幾下就硬得發疼,一個勁挺腰往羽觴的 掌心送。   羽觴更努力服侍,不忘繼續未竟之言。   「您說這兒髒,可是……」羽觴垂下目光,「可是您疼過那麼多姑娘,這不是……不 是把姑娘們弄髒了麼?」   被如此楚楚可憐地逼問,封濤無可辯駁,自覺是個糟蹋姑娘的渾蛋,連最後一絲掙扎 的力氣也無,很快在羽觴掌間交代出來。   封四公子難得羞愧,抬起一手遮臉,不知是在反省這些年到處毀人清白,或懊惱明明 身經百戰卻被一個手法不純熟的雛兒,隨便揉捏就繳了械。   封濤不想開口,羽觴沒催他,一時間,紗帳內只有細微水聲。   封濤愈聽愈不對,挪開手臂睜眼,發現羽觴捧著他貢獻出來的徒子徒孫,像捧著靈山 仙泉,用方才舔那玩意兒的姿態,伸出粉舌捲起,仔仔細細地吃進去。   封公子覺得他得改叫瘋公子。   「你別吃啊!那、那東西……」   羽觴當他的面,將沾著最後一點濁精的指尖塞進唇間,慢條斯理品了品,笑得瞇起了 眼。   封濤又頭暈了。   這本該是風流樂事,他向來不喜歡搞這些欺負人的花樣。   當初白曇誇他願意憐惜風塵女子,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封濤只是歹笑,纏著她胡天胡 地到半夜,逼得冰山美人哭著求饒,求饒未果又痛罵他不是君子,是天字第一號大渾蛋。   消息很快傳開,流金坊沒人再這麼做。   如今又碰到這情況,且是他放在心上的美人兒,封濤猜想,這約莫是現世報。   他竟敢大言不慚取笑羽觴禁不起調戲。這人、不,這狐狸精根本就是禍國殃民的妖 孽!   聽見封公子哀號,羽觴問:「公子,是我伺候得不好,您不舒服麼?」   封濤搖搖頭,又點點頭。   羽觴趴在他胸前,委屈地撒嬌:「公子您不說,我不明白。」   封濤攬住羽觴,順著他的長髮輕撫,低啞地回:「伺候得很好,很舒服。但別再這麼 做了,那玩意兒……吃不得……」   羽觴輕笑,「您忘啦?我是狐狸精,就是靠吸食精氣修行呀。」   封濤錯愕,半晌後才找回聲音:「是、這種吸食法?」   「是啊。」羽觴在他赤裸的胸前舔了一口,「您的味道濃郁,我很喜歡。」   「唔、可這實在太……」   有辱斯文四字在封濤唇舌間繞一圈,吐不出來。   羽觴突地懂得讀心,識破他的猶豫,開起玩笑,「或是,您要我拿個酒杯或湯碗盛 來吃?」   封濤的嘴角抽了抽,順著胡扯,「拿湯碗的話,再灑點蔥花、蝦米,淋一圈米醋,點 幾滴醬油,趁熱喝?」   羽觴想了想,「聽起來……挺好吃的?」   「碧山坊大街邊的陸家早點舖,兩文錢一碗。」封濤沒好氣,「我瞎說的玩笑話!你 還當真!」   封公子邊笑邊搖頭,打算坐起身跟羽觴把話說清,美人兒卻將他按回榻上。   封濤準備好的大道理噎在唇間,被吻碾碎。   事情跟他的料想有些出入。   確實是「出入」。   吃痛低吟在按壓與探索間變調。   他不確定那是青樓常用的助興香膏或別的甚麼,只覺油滑冰涼,帶著槐花香。   屋內昏暗,沒人抽身去點燈。   他想看清美人的神情,卻被解開裡衣,翻過身子。   封濤半跪在繡工精良的錦被上,一隻微涼的手扯下他的褻褲,扶住他的腰。   「公子……」   如蘭吐息落在耳畔,帶著熱度的玩意兒在隱密處徘徊。   「美人兒,我以為要反過來?」   狐狸精用萬分無辜的語氣說:「我是公狐狸。」   封濤有點想笑,「我也是公的啊。」   羽觴沒跟他爭,側臉貼在他頸窩間,柔聲說:「您放心,我會好好伺候您。」   「別再說甚麼伺不伺候,床上這點事、嗯……」   羽觴舔著封濤的後頸,一路往下親,把封四公子最後一點掙扎舔去。   封濤被親得全身發軟,默默把眼一閉。   罷了。美人兒想要甚麼,本公子無有不允。   封濤想清楚後,翻身正朝向羽觴。   羽觴停下討好的親吻,「公子,您仍……不願意麼?」   封濤嘆了口氣。他竟見不得美人兒有一丁點不如意,要命。   羽觴聽到嘆息,更慌了。「無妨。公子願意跟我同床共枕,已是我天大的福分,我 ……」   封濤摀住羽觴的嘴。   「屋裡太暗,我只是想看清你。」   被摀嘴的美人兒說不了話,眨眨會說話的鳳眸。   封四公子收回手,徹底踹掉褻褲,順勢把那件半遮半掩的裡衣脫了,一併扔到榻下。   他躺回原處,朝愣住的美人兒問道:「點燈,會麼?」   羽觴沒下床,一個響指,桌上紅燭燃起,屋內光亮如晝,把躲在牆角結網的蜘蛛嚇了 一跳。   宛如白日宣淫讓赤身裸體無所遁形的封四公子有些後悔。他抬手遮光,挑剔道:「太 亮了。」   羽觴再揮手,日光變月暈,昏黃暖光讓牆上那幅名家所寫的正氣歌跟著曖昧起來。   「這樣,行麼?」   公子沒好氣,「我說不行,你會讓我一回?」   羽觴咬著唇,似乎陷入天人交戰。   「逗你的。」封濤扯扯羽觴的衣袖,「還穿著,不累贅?」   羽觴會意,連忙將裡衣褪去,尚有些不敢置信,跪坐在封濤兩腿間,不敢妄動。   封濤不知道該拿一下浪蕩,一下又拘謹的羽觴怎麼辦,忍住嘆氣的念頭,抬腿勾住羽 觴的腰,「接下來,還要本公子教你?」   這事兒確實不用教。   不管身為男子或是男狐狸精,羽觴身體力行告訴封濤:他專精此道。   傳聞中男子被男子破身的劇痛因那槐花香膏或其他原因,尚堪忍受。   難受沒多久,窄壁被撐漲再反覆輾磨漸漸生出快意,萎靡前端跟著抬頭。   壓抑低吟在搖晃間失控,心上人的喘息比任何一個名伎唱的樂曲動聽。   兩人的喘息融成一團熱氣,落在糾纏的手腳間凝成汗滴,隨不間斷的律動灑落,浸溼 被褥。   羽觴盡心服侍,封濤很快又洩兩回,噴濺出的陽精全落進公狐狸嘴裡。   以往一夜四五回不在話下,怎麼上下易位,就如此費神費力?封濤愈想愈糊塗,窩在 羽觴懷裡稍作歇息,發現埋在身下那玩意兒又開始蠢蠢欲動。   封濤知道這時掙扎無用,力持鎮定道:「大仙,在下有一事請教。」   羽觴被逗笑,攬住封四公子的腰,在他遍布紅痕的肩頭再落下一吻。   「公子請說。」   「既然精氣是用吃的,那麼……」封濤試圖婉轉,又想到兩人已有肌膚之親,無須顧 忌,遂道:「用上面的嘴或下面的嘴,有何不同?」   沒想到溫存時刻會迎來這一問,羽觴錯愕片刻,默默退了出去。   察覺到美人兒有些異樣,封濤轉頭看去,羽觴的眼角竟有些泛紅。   「怎麼哭了?誰欺負你?」   羽觴搖頭,「沒人欺負,是我不好。」   「胡說!普天之下誰敢說你不好?叫他滾來跟本公子對質!」   羽觴眨眨眼,眼眶邊的淚花就這麼滑落腮面。   封濤心疼得要命,伸手把美人兒的淚珠抹去,親了一口,柔聲道:「好了別哭,我幫 你作主。」   「確實是我不好。」羽觴低下頭,「是我……欺瞞公子。」   「……你騙我甚麼?」   羽觴把頭埋在封濤肩上,「我、我騙公子,吸食精氣得入口服用。」   封濤鬆了一口氣,並不意外。   雖然頭一回碰到活生生的狐狸精,但那些鄉野怪談傳奇話本,封四公子可沒少看。他 長到這歲數從沒聽過精怪修行吸食精氣是這般吃法。   感到身後的美人兒除了哭居然隱隱顫抖,封濤暗自嘆息。   他拉過羽觴的手拍了拍,「行了,不怪你。還有甚麼瞞著我的事,趁現在公子心情 好,全交代了。要是之後被我發現你有事兒瞞我,可沒那麼簡單了。」   「公子……不問我為何騙您?」   公子從善如流,「你為何騙我?」   羽觴咬了咬唇,坦白道:「我想……留下一些公子的東西。」   這回,換封四公子呆住。   「……傻狐狸。」封濤屈指敲了敲羽觴的腦袋瓜,「你講一聲,看是要荷包或玉珮, 摺扇也行,想要甚麼我都給,用得著這樣?」   羽觴卻說:「那些是身外之物,不一樣。」   「你、這……唉……」   荒唐太過精疲力盡,封濤想來想去,想不出如何說服羽觴,嘆完氣又打了個呵欠。   「公子累了?」   封濤沒忽略抵在身後那根物事,懶洋洋地反問:「你累了?」   羽觴沒回話,在他後頸用力舔了一口,咬著後頸軟肉,輕輕地磨。   封濤被這一口舔得雞皮疙瘩炸滿身,只差沒碎在羽觴懷裡。   他半閉起眼,沙啞道:「再讓你一回,弄完我要歇了。」   最後這回弄得太久,封濤自覺已被榨乾,羽觴仍含著他的孽根,吮得津津有味。   前端被吞進嘴裡,魂快被吸出來,後穴遭三指探進,直往讓他全身顫慄的地方按。   封濤不確定自個兒有沒有哭著求饒,但在電光石火一瞬間,深切體會白曇的心情。   在欲仙欲死的時刻,確實會想痛罵渾蛋。   他捨不得罵揮汗如雨的美人兒,只能埋進被子,喃喃自語:「果真是公狐狸精……」   半昏半醒不知多久,一聲雞鳴叫破清晨。   封濤睜開痠澀的眼,燭光已滅,屋內黑沉沉、靜悄悄。   枕畔無人。   他摸了一把微溼的錦被,不留餘溫。   封四公子笑出聲,帶著縱慾過度的嘶啞。   他依稀記得有人道別。   『公子,我得告辭了。修行之路漫無止境,我會一邊精進,一邊護佑您官運亨通、長 命百歲。這一夜之恩,我只能……來世再報。』   濃烈的槐花香縈繞鼻間,像不合時宜的盛放。   『……時候不早,我得走了。您……千萬珍重。』   封濤深吸一口氣,沒掀開的羅帳裡,嗅不到一絲槐花的甜,剩下滿心苦澀。   封四公子睜眼,藉窗外翻亮的天色,看清他倆的結局。   「原來,你真沒騙我。」   從一開始,羽觴就說他不能留下。封濤以為他怕妖狐身分被揭穿,孰料並非如此。   人狐之間,本就無緣。   全是他無理取鬧的癡心妄想。   封濤的病雖已痊癒,卻如羽觴所言,體虛數日才恢復。   按當朝科舉制度,十五歲就能考秀才。他這個入秋要行束冠禮的高齡考生彷彿一夜悟 道,不用親娘擰著耳朵,自願住進書齋發憤用功,以書為枕。   隔年放榜,封公子成為封秀才,從小到大總算光耀門楣一回。   角門邊那株槐樹按季節更迭花開花謝,一轉眼,封濤已屆而立之年。   三十二歲的春天,頑抗多年的封濤妥協,奉父母之命迎娶門當戶對的閨秀,夫婦相敬 如賓,差一個承歡膝下的孩兒。   成家後的日子過得更快。   夫婦倆成婚兩年餘,仍未有後。封四公子年少流連花叢,帶娃上門認親的歡場女子不 是沒有,只是全被重金打發走。明裡暗裡,親朋長輩認為是少夫人有問題。   少夫人姓崔,是精通書畫的才女,雙親捨不得太早出嫁的的心頭肉,孰料進門後沒享 受多少好日子,很快就為求子疲於奔命。   封濤倒不在意能否傳宗接代。他上有三位兄長,嫂子們一個比一個爭氣,總共生育五 男三女,各個聰慧乖巧,閉著眼隨便選,都能挑一個出來當家。   他憐惜夫人為了可有可無的香火吃盡苦頭,勸她無須服用來路不明的湯藥,或做一些 奇奇怪怪的科儀,卻敗在美貌少婦的一句話裡。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將滿三十五的封濤聽見這句被人說爛的俗諺手一軟,差點打翻茶盤。   他莫名想起十九歲邂逅的那只公狐狸精。   「夫君?」   封濤回神,將溫水遞給喝過生子藥湯的崔氏漱口,真心實意道:「夫人受苦了。」   崔氏有一雙桃花眼,眼角帶痣,笑起來更具風情。   她瞇了眼笑,柔聲回:「妾身願意。」   封濤扶崔氏躺下歇息,只能嘆氣。   少夫人在老夫人陪同下到處求神問卜,尋訪名醫試盡偏方,肚皮終於在第三年末有動 靜。封府上下歡天喜地,只差沒將少夫人跟歷代祖宗一同供起,早晚三炷香。   無奈,造化弄人。   或許是老天爺要告誡他們命裡無時莫強求,懷胎三月的崔氏獨自在後花園散步,走著 走著,跌了一跤。   未掃淨的槐花沾了落紅,滿地殘花被風吹起,甜中帶腥。   小產後,少夫人的身子大不如前,再珍貴的藥材也補不回來。她沒熬過冬天,等不到 吃最喜歡的臘八粥,便撒手人寰。   封濤握著髮妻逐漸冰涼的手,坐在床畔。   「我不求甚麼官運亨通長命百歲……」封濤哽咽著朝一室黑暗說話,像有誰在聽。 「求你救救她,要我折壽或抵命都行……她很好,是我害了她……」   封濤等了整夜,直到封福來敲門,說外頭來人要為少夫人收殮,才放開手。   那只舉杯同飲合巹酒,畫荷繪柳贈他定情的纖纖素手,不會再回握了。   辦完崔氏的後事,封濤告訴雙親,他此生不再續絃,任憑封老爺怒斥不孝、封老夫人 淚眼苦勸,亦不改其志。   三十多歲就成鰥夫,難免夜深寂寞。   或許是不想再有人上門認爹,封濤又去了幾回流金坊,腳步不是往右半邊滿樓紅袖招 的妓院,而是左邊出賣男色的相公館去。   溫文儒雅、豔麗嬌美、活潑天真……十來家相公館逛一圈,品項算不上應有盡有,也 夠多數有斷袖之癖的尋芳客挑個人春風一度。   但當年的封四公子,如今在朝為官的封大人不是普通恩客。   見過國色天香,凡花再難入眼。   挑挑揀揀到最後,封濤沒讓人陪,自斟自飲虛度良宵。   別人是來這裡跟美人牽手親嘴摟摟抱抱,只有他來喝酒吃菜,彷彿封府不供膳。   消息傳開,任憑親友同僚如何調侃,封濤不動如山。偶有不信邪去招惹的相公,還會 被他轟走。   封濤三十九歲那年,去赴知交在瀟湘館辦的賀壽酒。壽宴要在正日大辦,這是提前的 私宴,算是暖壽。沒有長輩家眷在場,男人們儘管放浪形骸無妨。   對方看封濤整晚除了送禮說過幾句吉祥話,只顧喝酒,甚至遣走他為封濤請來的頭 牌,氣得當滿屋子人的面數落:「你這麼愛喝悶酒,怎麼不在家喝?不讓人近身來這裡幹 麼?乾脆出家算了!」   封濤放下酒杯,還沒說話,旁人出聲緩頰。   「哎呀,封大人這些年向來如此,肯來已經是衝著跟您的交情了。」   「是啊,換成我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就算用八抬大轎去請,封大人還不肯賞光 哩。」   提油救火不過如此。   壽星愈聽愈火大,指著封濤那張比起相公們毫不遜色的俊臉,「你說實話,是不是打 從以前就看不起我?」   封濤這才變了臉色。他盯著十多歲相識,一起開葷一起胡鬧的老友。   此人姓盧,是皇后遠親,靠裙帶關係混了個京官,職位不大但很有權勢。他府裡已有 一妻兩妾三子,養了四個男寵,一個月安分在家的次數一隻手數不滿。   要不是碰上意外,封濤現在就過著這種神仙日子。   對方被封濤平靜又感慨的目光看得發毛,色厲內荏地吼:「看甚麼看?我說錯了?」   「沒錯,說得好。」封濤將酒斟滿,朝壽星舉杯,「我自罰三杯。」語畢,仰頭乾盡 三大杯,將酒杯往地上一砸,「告辭。」   他離開瀟湘館,此生再沒踏足流金坊任何一間青樓,連帶斷絕跟盧某二十多年的交 情。   他回家後想了很久,參不透自個兒在生哪門子氣。   或許,不是一時氣憤,是總算看清。   看清世事人情皆虛幻。   那夜下起雷雨。   被雷吵醒的封濤坐在床頭,望著窗外,在電閃雷鳴間亮起一個念頭:再這麼下去,是 可以出家了。   一個月後,封濤接到一紙調令。   近來朝政紛亂,文武百官各擁太子人選,爭鬥不休。本來東宮之爭影響不到他這不大 不小的禮部郎中,偏偏有人指證歷歷,說他與最得聖寵的敏妃有舊,皇四子的身世恐不清 白。   敏妃出身嚴氏,亦是世家大族。當年嚴家確實有意與封家結親,被那時仍想再玩幾年 的封濤婉拒。對嚴家來說,這事並不光彩,封家為了保全女方名聲,更是守口如瓶。因 此,知道這舊事的只有零星親友。半年後敏妃獲選入宮,仍是完璧之身。   此事不查便罷,一攤在陽光下,倒像封四公子看不上的女子,被皇帝陛下當成心肝寶 貝。封濤沒觸犯任何一條宮禁,但皇帝吞不下這口氣,隨便安個罪名,一腳將他踢去溢 州,眼不見心不煩。   溢州位居東南沿海,地如其名,不是在淹水,就是淹完還沒乾。每逢春夏先有洪汛再 有颶風,百姓多半捕魚為生收入不豐,常常三餐配鹹魚。鹹魚不用抹鹽,抹淚就行。   封濤的兄長們收到風聲,連夜進宮面聖,枯等一夜連養心殿的匾額都沒見到,就被請 回府。那時二老皆已仙逝,不知是幸或不幸。兄長們想方設法到處求人,從朝堂找到後 宮,挺直大半輩子的錚錚鐵骨不為五斗米折腰,只為么弟的一線生機折了又折,一表三千 里的關係也緊巴不放。無奈皇帝在氣頭上,成命不改,平白連累許多代為說項的親友。   時候一到,為人臣子只得奉命動身。   秋風蕭瑟,下個月便是中秋。封家兄長攜家帶眷二十多人,送么弟搭船南下。   經此一別,再見不知何年。   封濤笑著安慰兄長,就當他去大啖海鮮享口福。   無論是青陵城或京師所在的鑠州皆處內陸,要吃新鮮海貨,就算是富貴之家也非易 事。從小愛吃海鮮的封濤,算是因禍得福。   這段日子到處奔波,頭髮花白大半的長兄聽他這副吊兒郎當的口吻氣得失態,一枚暴 栗就往老么淹水的腦袋招呼。   封濤沒躲,乖乖挨了一記。他收斂嘻皮笑臉,沉聲道:「兄長和嫂子們萬望珍重。」 說完長長一揖。   周遭有人啜泣,哭聲被渡船頭的冷風吹開,散成離愁。   封濤此行只帶封福和他的妻子三人。算成三位不是封大人不會數數,而是封福之妻肚 裡多裝一個。   封福的妻子姓陸,出嫁前在碧山坊大街邊賣早點。出門不帶錢的封四公子會知道鹹豆 漿一碗兩文錢,正是拜封福時常光顧所賜。   封濤本想隻身赴任,孤家寡人樂得輕鬆。偏偏從小服侍他的封福捨不得,哪怕結褵多 年的妻子好不容易懷有五個月身孕,堅持帶著妻小陪少爺遠赴海角。   封四公子年輕時是個渾蛋,隨歲月砥磨,蛋殼上的裂縫愈來愈多,變得柔軟。   他特地把陸氏叫來,確認她願嫁狗隨狗,跟著沒比來旺有用多少的封福遠行,只得 妥協,多帶兩件長腳行李上路。   從鑠州到溢州走陸路得一個半月,水路快許多,只需二十來日。即便路程減半,關在 暗無天日的船艙裡二十多天依舊讓人煩悶。加上有孕婦同行,已不那麼渾蛋的封大人再度 心軟,吩咐船家不時靠岸,讓小夫妻下船透氣。   如此走走停停,赴任變成郊遊,一晃眼兩旬過去,距溢州仍有約一旬路程。   眼看要趕不上就職,封濤只得加錢,請艄公趕路。船行加快碰上這帶水流湍急,河道 九彎十八拐,別說有孕的陸氏,封濤和封福兩個大男人也被晃得七葷八素,含著酸梅照樣 把剛吃完的午飯吐得一乾二淨。   有驚無險度過隨時會船毀人亡的流域,封濤讓船家在下個渡口靠岸,叫封福把陸氏送 到鎮上安胎。   「我先上路。待你夫人養好身子,再來會合。」   堅持跟來照顧少爺,反而被少爺照顧的封福看看吐到面無血色的妻子,再看看揮手似 趕狗的少爺,掙扎道:「您身邊沒人跟著,我不放心。」   封濤瞧著已三十有二,在他眼前永遠長不大,只會瞎操心的侍從,難得說了人話。   「阿福,你成家了,得以妻兒為重。」   喪子又喪妻的少爺是用甚麼心情說出這句話?封福紅著眼睛,深吸一口氣不敢讓淚落 下。   「……少爺保重,阿福很快就趕上。」   封濤連忙擺手,「別趕,好好照顧人家。要是你被休了,我去哪兒找這麼傻的姑娘還 你?」   「少爺!您又胡說!」封福連忙朝虛弱到倚著他的妻子解釋:「春紅!妳別聽少爺胡 說!妳一點都不傻!」   陸氏被孕吐和暈船折磨到剩半條命,氣若游絲地回:「是呀,你比較傻。」   封濤哈哈大笑,朝陸氏豎起大拇指。   那日下午,封濤送兩人下船。   他目送封福攙扶孕妻走過棧板,不時提醒哪邊有坑、哪裡地滑,直到夫妻倆互相依偎 的身影被來往人群遮蔽,才轉身回去。   兩天後,艄公在梧州最後一個渡口停泊,上岸補充飲水乾糧。   封濤不想去市集摩肩擦踵,拎著酒壺走到船頭。   今晚的月格外地圓,算算日子,他恍然大悟。   「居然中秋了。」   船上只有狗不理貓不吃的隔夜包子,跟月餅的共通處約莫只有外表渾圓、有包餡、能 入口這幾點。封濤望月興嘆,勉強飲了半壺路上打的濁酒,愈喝愈悶,沒等到艄公回來, 逕自睡下。   他做了個夢。   夢回縱歌樓的廂房,鴛鴦被紅羅帳,皆是舊時模樣。   一只柔荑揭開床帷,來人問:「公子,您醒啦?」   封濤睜眼,瞧見沉魚落雁的公狐狸精。   封濤盯著他磨牙,「大仙有何指教?」   打扮如當年,媚態更勝當年的羽觴歛了笑,眉間染上輕愁。   「多年不見,我很思念公子。」   封濤冷哼,「本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若大仙有心要找,這二十年光陰,將我皇朝 疆土翻過十遍也夠。」   狐狸精上前拉住封濤睡得發皺的衣袖,賠罪道:「公子別氣,是我不好。」   封四公子掀起眼皮,「你哪兒不好?」   羽觴沒再糾纏,開門見山:「我……我這次來,有求於公子。」   封濤斜倚床頭,擺起譜,「說來聽聽。」   羽觴道:「我修行屆滿百年,近日便有天劫。」   封濤瞬間挺直背脊,緊張起來,「我能怎麼幫你?」   羽觴晃了晃封濤的衣袖,輕聲說:「請公子賜我精氣。」   封濤的目光從袖口一路上移,對上狐狸精的臉,氣勢又軟了一截。   「……怎麼賜?跟上回一樣?」   狐狸精很有誠意,「您想怎麼賜,都行。」   封濤隨口問:「讓你雌伏也行?」   羽觴垂下目光,沒應聲。   封濤甩開被牽住的衣袖,嘴還沒張開,被羽觴一把抱住。   狐狸精把頭靠在封濤肩上,「公子別誤會。」   美人兒在懷,封濤沒再推拒,硬聲道:「我誤會甚麼?」   「讓您……」羽觴羞紅臉,沒將那幾個字說出口。「也行。只是我沒試過,怕做得不 好。」   封濤感覺羽觴臉上的熱度傳來,把他的臉也蒸紅了。   封四公子吞了吞口水,「那你……願意?」   羽觴沒再多言,擔心回應稍慢又惹封濤誤會,連忙褪去外衣。   封濤看在眼裡,抓住羽觴的手。「別急。讓我來。」   羽觴用含情脈脈的丹鳳眼望著封濤,任憑擺佈。   寬衣解帶,耳鬢廝磨。   往常做過沒有成千也有上百次的事,因為眼前這人,成為開天闢地頭一遭。   封濤抽走那支桃實簪,散在雪白衾被上的墨髮是滄海水、巫山雲,洶湧又纏綿。   他顧念羽觴沒經歷原想手下留情,沒想到這公狐狸承歡的姿態亦熟練得讓人發狂。傳 說狐類魅惑天生,果真如此。   以往縱橫歡場的游刃有餘全隨起伏蒸騰為汗水滴落,不復存在。邁向不惑之年的封濤 像個初次開葷的毛頭小子,拚了命在對方身上馳騁,一次次將粗長怒張的孽根釘進溼熱的 密處,再近些、再深點,如此便能緊密相連,不再分離。   似是被頂到極樂處,羽觴猛地抱緊封濤,仰頸發出一聲綿長至嘶啞的泣吟。   數不清是第幾回,封濤將稀薄如水的陽精射進永遠填不飽的小嘴,跟著軟倒在榻上。   灌進私處的精水沒有憑空消失的道理。但封濤摟著羽觴顛鸞倒鳳整夜,在他模糊的印 象裡,沒有一滴溢出。   羽觴臉上有忘情的淚珠,被失控的封濤掐得青紫交加的腰間有薄汗,渾身上下就是沒 沾染一點白濁。   彷若墜入風塵仍不染塵埃的謫仙。   模糊念頭在封濤闔眼前,一閃,即逝。   打從跟盧某人鬧翻後,封濤沒再涉足煙花地,連自瀆也提不起勁。   累積數月的慾念一夜爆發,彷彿透支大半生精力。   封濤幾乎昏死過去,直到聽見斷斷續續的雷聲。   震耳雷鳴由遠而近,不知何時會劈到頭上。   封濤累得連躲進被子的力氣也無,徒勞地皺眉。   一雙微涼的手摀住他的雙耳掩去雷聲,有人貼得很近,柔聲安撫。   「海音不怕。安心睡,我在。」   世上哪個年輕男子會如此親暱地喊他的表字,哄他入夢?封濤試圖回想,搜索枯腸拼 不出一個人名。   悄悄溢散的槐花香沖淡滿室腥羶,封濤在熟悉的氣息裡,沉沉睡去。   待他再醒已是四日後。   當晚採買歸來的船家見他早早睡下,便沒打擾。隔日一早開進溢州,行至渡口,發現 客人怎麼叫都不醒,連忙下船請大夫,但當地的大夫也沒轍。   幸好封濤雇船前表明過身分,船家又去知府衙門通報,讓人來把昏迷的封濤接走。   封濤醒來前一夜,封福攜妻趕到。船剛靠岸就聽到新任知府昏迷不醒的噩耗,封福嚇 得已做好留下愛妻與遺腹子,抹脖子向封家列祖列宗謝罪的準備。   萬幸只是虛驚。   醒來的封濤仍很虛弱,被封福盯著把十全大補湯當水喝,又過四、五日才能下床行 走,勉強趕上就任。   在續任的師爺與幕僚協助下,半個月後,封濤已初步掌握當地民情與政務。   溢州是窮得響叮噹的偏僻地方,大夥兒勒緊褲腰帶過日,光是填飽肚子就忙得暈頭轉 向。就算要動歪腦筋,多半是雞鳴狗盜的小奸小惡,對見識過皇城大風大浪的封大人來 說,尚不放在眼裡。   一日下午,他與師爺閒聊,聽到一樁消息。   前些日子,梧州發生異象。   發生地正是他們進溢州前停留的渡口。那地方有個很美的名字叫鳳落,可惜經過三天 三夜雷擊,天火燒山轟轟烈烈,別說讓鳳凰落腳,寸草不生連麻雀都不去。   聽完,封大人的狼毫筆尖頓了一下,朱墨落在宣紙上紅得醒目,如白玉肌膚上掐出的 紅痕。   他盯著那處墨漬皺眉,似乎忘記很重要的事。   想著想著,額際抽痛,有些暈眩。   他按著額忍耐,應付掉上前關心的封福和出聲慰問的師爺,把公務處理完。   既然想不起,便不去想。   偏安東南的日子過去七、八年。   封濤四十八歲這年初春,曾在金殿接見封家兄弟的皇帝病逝,成為先皇。命大沒死在 宮鬥中的皇四子成為太子又熬到繼承大統,雷厲風行將滿朝文武換過一批。   常年跟太子黨不合的封家長兄在新帝暗示下,離開吏部告老還鄉;封家二哥積勞成 疾,近年吃藥配飯,順勢辭別戶部回家落戶;剩下正值耳順之年,尚且硬朗的三哥從翰林 院調去欽天監,成日賞月數星星,成為新皇念舊手軟的象徵。其他與封家交好的親族友 朋,多半被新帝冷遇,榮景不再。   朝堂異動與家書傳到溢州後,封濤心裡已有底。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 更是如此。偌大京城,普天之下,怕是再無封家人施展抱負之處。   不知是新皇記恨當年封濤與他母妃的舊事或又有哪方小人作梗,勞心勞力要讓溢州人 民吃飽穿暖的封知府於夏末之際,收到那紙「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調令。   燠州,位居國境最南,悶熱潮溼蟲蛇遍布的瘴癘之地。接鄰南列,不時有南列人越界 燒殺擄掠。皇朝開國以來重文輕武鮮有良將,會帶兵的將領全被派去北方對抗野心勃勃的 獠族。朝廷多年來對該地慘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據傳燠州知府從沒一人活過五十,不是 病死便是戰死。   眾人面面相覷,煩惱要怎麼寬慰封知府,封知府倒先把自個兒安慰好了。   封濤能笑,且是仰天長笑。   幕僚們僵在原處,只見封大人坐沒坐相地翹起二郎腿,長呼一口氣。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是封福硬著頭皮開口。   「少爺,您……還好嗎?」   這些年案牘勞形,雙鬢染上星霜的封濤涼涼地掃了從小廝變管事,仍沿用舊稱喊他少 爺的封福一眼。   「少爺我再好不過。」   封福又問:「那您這是……」   封濤起身,環視書齋內呆若木雞的四位幕僚,拱手道:「這些年,承蒙照顧。」   師爺直覺不妙,搶話道:「大人,您先別急……」   封濤抬手制止師爺,燦笑著大聲宣布:「老、子、不、幹、了!」   語畢,將那紙蓋上金印的調令撕個粉碎,抬手一揚變成紛紛落落的六月雪。   故事裡,竇娥的血濺上白綾沒有一滴落地,連老天爺都為她鳴冤。故事外,沒人為封 濤擊鼓,他只得親自造一場紙雪,掩埋經世濟民的滿腔熱血。   既要辭官,封濤不願千里迢迢回京演戲或苦等交接。新帝做到這地步,巴不得他連夜 消失。他將頂戴、官服與大印交給師爺,挑了個好日子大宴幕僚鄉紳,既是感謝也是辭 別。   向來只有批注公文才挑燈夜戰的知府衙門在離別夜縱酒放歌,燈亮至天明。   在一個許多百姓仍在酣睡的微霧清晨,從封大人變回封公子的封濤命封福留下善後, 獨自上路。   在外飄泊多年,是該回鄉,但這次沒有聖命欽定的期限,可緩緩歸矣。   不想再暈到把心肝脾肺腎吐出來的封濤改走陸路,雇一輛馬車,沿官道慢行。   石板路上達達的馬蹄聲跟從天而降的落雨聲應和,異常動聽。   他是歸人,只是仍在路上。   一日,封濤路經當地名勝引雲山,因貪看日暮雲海錯過宿頭,去鄰近寺廟借住。   應門者是個滿臉橫肉,活像身負十幾條人命的中年和尚。   正當封濤打算回頭,跟車夫在林子裡將就一晚,就見和尚展顏微笑。   「阿彌陀佛。施主肯定淋壞了罷?快些進來避雨。」   封濤很猶豫,望著門口那塊「春風寺」的匾額,怎麼瞧也不像正派佛寺,不知是「黑 風寨」寫錯兩個字,或是「春風院」改過一個字。   活到這把年紀仍很惜命的封四公子覷了略懂拳腳功夫的車夫一眼,車夫噗哧笑出聲。   「您放心。別看住持這樣,為人很慈悲,收留許多孤兒,還教他們讀書識字呢。」   聽見車夫解釋,不是頭一回被誤會的和尚雙手合十,又唸一句佛號。   以貌取人被揭穿的封濤連聲賠罪,跟著進寺。   山寺屋舍破舊似乎香火不興,只有住持和七個從五、六歲到十歲出頭的小沙彌,確實 不像殺人越貨劫財劫色的土匪窩。   那群小沙彌難得見到外人,吱吱喳喳問個不停,一頓素齋用下來,封濤只覺耳畔轟 鳴,整座山頭的麻雀齊聚一堂。   飯後,住持叫小沙彌整理兩間禪房給客人,封濤和車夫就睡在隔壁。   夜已深,雨未歇。   不知是嬌生慣養認床或那群麻雀沒散光,封濤輾轉半宿仍無睡意。   他披衣而起,掏出酒壺和封福準備的點心,拿著蒲團坐到房門口石階上。   雨夜無月,仍有微光。封濤透過灰白雨幕看向屋外,有樹有花,有淋溼的過往。   無止盡的雨聲乍聽單調,實則輕重錯落,自成韻律,稍有異音便格外鮮明。   樹叢搖動沙沙作響,不是風吹雨打,似有外物躲藏。   「是誰?」   忽見一團黑影自花叢中拔地而起。   封濤瞇眼,認出那似乎是一隻落水狗……不,落水狐。   「啊啊啊……」   尖細吠叫如嬰兒啼哭,令人不忍。   封濤只見過封福養狗,沒親手照料過牲畜。他猜狗跟狐狸差不多,從食盒挑出一塊燻 肉,朝野狐晃了晃。   那狐矜持得很,不為所動。   封濤改撿起一塊蜜桃果脯,問道:「不愛吃肉,素的行麼?」   「啊。」   未曾修習狐語的封四公子當對方答應了。他再撿幾塊桃脯,放進空酒杯,擺在一步之 遙的階邊。   封濤咬著桃脯,嚼給野狐看,「瞧,沒下毒,你儘管吃。」   遠天雷鳴乍響,狐狸像被劈中尾巴彈起半天高,閃電似衝向封濤。   此生被無數美人投懷送抱的封公子頭一回被狐狸獻媚,驚得手裡的果乾都掉了。   他回過神,拎起披在身後的外袍裹住野狐,將那杯果乾拿到牠跟前。   狐狸看看杯裡乾淨的果乾,再看看封濤吃過,落在地上那塊。   「那塊髒了,別吃。」   不知是聽不懂或一意孤行,狐狸叼起沾灰的果脯,一口吃下。   來不及阻止的封濤只能安慰彼此,「罷了,反正你沒淨手的習慣。不乾不淨,吃了沒 病。」   吃過果乾的狐狸用前爪扒了扒封濤的外袍,將衣裳壓在身下,要據為己有。   「喜歡就拿去。」   封濤隨口允諾,待看清袖口的流雲銀紋反悔了。   衣服舊得很,縫縫又補補,早該丟了。但他娘走了,她做的袍子還在,封濤捨不得 扔,甚至帶著隨身,一路迢迢踏上歸途。   「這件不行,這是我娘做的。換一件給你?」   狐狸不依,啊啊叫喚打起滾來。   封濤哭笑不得。「不給就耍賴,哪兒學的好榜樣?」   他戳戳狐狸的腦袋,連衣帶狐抱起來。   「外頭冷,先進去罷。」   野狐似有靈性,隨即溫馴地窩在封公子懷裡,任他抱進屋。   「阿福……呃,我忘了,這回沒帶他出門。」   封濤沒人使喚,懶得大費周章燒水讓狐狸洗澡,只得把牠抱上桌,找巾帕擦乾。   屋內點著油燈,封濤這才看清黃毛狐狸的背脊到臀部有一大片燒傷,傷處毛髮稀稀疏 疏,有點好笑,又有些可憐。   他摸摸狐狸的頭,「你是做了甚麼會被雷劈的缺德事?偷吃土地公的燒雞?」   「啊啊!」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封濤找出一件松柏綠的長袍,跟狐狸商量,「那件天青的 不好看,我挑這件,更襯你的毛色,好不好?」   狐狸趴在天青色長袍上,沒吭聲。   封濤試著捏住衣角往外抽,狐狸任他施為,如同默許。   堂堂封四公子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將半溼的天青色外袍從一隻黃毛畜牲那裏討回來,再 將乾淨的松柏綠長袍揉皺成團,塞回狐狸懷中。   大功告成,狐狸在新衣服上聞了聞,似是接受。   折騰大半夜,封濤打了個呵欠,到門外把蒲團和酒具收進來,準備就寢。   他爬上床,跟桌上那隻野狐大眼瞪小眼。   「我要歇息了,你……自便罷。」   狐狸在此時站起來,輕靈地躍下桌,腳爪在磚地上答答輕響,隨即跳上床,坐在床沿 望著整理被褥的封濤。   封濤挑眉,「怎麼?你要跟我睡?」   「啊。」   封濤考慮一會兒,「我睡相不好,你要是被我壓疼了,可不能咬我。」   「啊。」   怕空口無憑,封濤豎起一掌,「君子一言。」   狐狸歪頭,沒聽懂。   「擊掌立誓。」封濤用右手拍了左手一下,演示給沒跟人立過誓的狐狸看。   狐狸沒照做,伸出舌頭,舔了他掌心一口。   封濤將手抽回,驚得像被調戲的黃花大閨女。「好端端的,怎麼吃人豆腐呢!」   「啊?」   「吃豆腐就是……唉,吃就吃了。」封濤懶得下床洗手,乾脆把掌心口水抹回狐狸身 上,抹完順手拍拍,假裝在安撫牠。「很晚了,睡啦。」   怕狐狸睡不慣床榻,他裹著被子睡在內側,讓出外面那半,方便牠隨時跳下床。   狐狸趴在長袍上,盯著閉眼的封濤,片刻後才輕輕叫了一聲。   鄰近天亮時,風雨加劇,間或響雷。   似乎有甚麼溫暖之物在懷,聽見雷聲的封濤迷迷糊糊伸手,朝那東西輕拍,喃喃哄 道:「乖乖不怕啊。」   連綿雨水帶起土腥氣,隨風吹進未關緊的窗。   夢中的封濤抽抽鼻子,皺起眉。   不知哪來的槐花香散開,甜中帶著一絲清苦,封濤的眉頭漸漸鬆了。   察覺懷裡的人掙動,封濤摟著對方,夢囈道:「別走了。跟我回家……我會好好待 你、疼你……」   封濤的鼻息漸穩,終於睡熟。   半晌,榻上傳來一個聲音。   「再也不走了。心有罣礙,再修都枉然。」那聲音頓了頓,更輕地說:「與其修仙, 不如與君同眠。」   熟睡的封濤抱著人,突地翻身,像要以肉身為牆,將對方囚在床榻內側。   安神助眠的槐花香更加濃烈,似為他抵擋天雷和暴雨。   睡夢中,封濤隱約感到臉頰有溼意,像被狐狸舔了一口,又像被人親了一下。   「海音睡罷,我在。」   雨仍在下,如同邂逅那夜。 (完) -- 1.架構參考蔣捷<虞美人 聽雨>。 2.靈感來自閻連科「從不真之真走入聊齋」演講中提到, 聊齋全書只寫過一篇男狐狸的故事<胡氏>,個人腦補是雌性吸食精氣比較方便(欸) 該篇情節跟本作無關。 3.謝謝鄭愁予,一路好走。 4.沒有<聊齋拾遺補記>這本書。 5. 強者我親友:這篇要叫<遇見渣狐>吧?結局一點也不甜,哪有HE? 我:對公子而言,狐狸願意留下,就HE了啊。 強者我親友:……FINE,我不懂戀愛腦。 我:沒關係,我也不懂。我們還是來聊7/26投完大罷免去吃什麼好了w -- 長相兇惡錯了嗎!QAQ 謝謝喜歡=//= 感謝不雷互攻XD (一度考慮要不要加警語) 謝推~ \互攻大法好/ 謝謝誇獎v (作者詐屍) 其實可以變人形啦都馬是苦肉計ww 謝謝稱讚有畫面感好開心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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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ssa1103 : 不是第一次被人誤會的住持wwwwww 06/28 10:19

kayplacebo : 喜歡這個故事~ 淡淡的又很深刻呀 最後終能相伴 06/28 11:43

kayplacebo : 真是太好了嗚嗚 互攻也好讚! 06/28 11:43

ping1329 : 推推~互攻大好 06/28 16:24

qa1724 : 推~ 06/28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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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17 : 推好看 06/28 23:28

arnus : 狐狸加油一點趕快修回人形啊~~~ 06/29 01:20

Immaculacy : 畫面感好美,喜歡! 06/29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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