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寂寥與蟬鳴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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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user19940218 (YTK)
時間 2025-05-22 13: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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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只有白色。純白的天花板、純白的四面牆,純白的地板。這裡沒有太陽,看不見 天空,沒有雲朵。 小的時候,他與弟弟一起畫畫。地上鋪著海報大小的畫紙,母親就在一邊看著他們。 弟弟抓著蠟筆塗鴉,途中好幾次起身,只為了用不同顏色畫出烈日旁渲染的陽光。母親那 個時候精神狀況還可以,湊過去細細看了好一會,並且稱讚弟弟用色的大膽,以及構圖的 創意。 魏泰明還不確定「大膽」和「創意」是怎麼樣的讚美,只是因為母親的微笑而開心地大笑 。 他也在畫紙上畫畫,但只拿了黑色的蠟筆。他畫了一顆光禿禿的樹,沒有葉子也沒有結果 。樹枝尖銳,向四面八方綻放,樹幹上的年輪像是一隻隻眼睛。母親湊過來看的時候,他 正把樹後面的部份塗黑。 「小宇,這是什麼?」 「樹。」他回答。 「後面黑色的是什麼?」 魏泰宇抬起頭,滿臉困惑,他認為母親的問題很奇怪,因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啊。 「媽媽,現在是晚上。」 「喔!」母親似乎打起了精神,摸了摸他的頭。「因為晚上所以是黑色的……沒有月亮嗎 ?」 「今天是新月。」 「小宇好厲害,還知道新月。」 「因為是新月,所以沒有光。」魏泰宇說完,重新俯下身,黑色的蠟筆讓他的指腹也被染 上墨色。 魏泰明結束太陽的繪畫,從這個角落挪到另一個角落。這次他拿出桃紅色,畫著與魏泰宇 相似的大樹形狀,不同的是,他的樹開著桃紅的花。枝頭含苞待放,枝葉垂著水珠,似是 一幅春雨降臨的畫。 後來魏泰明又話了花、草、蝴蝶,太陽。不是特別細膩的筆觸,但多采多姿,繽紛絢爛。 魏泰宇與魏泰明幾乎是截然相反,一直到結束的時候,他都一心一意畫那棵黑夜中的樹。 母親似乎有點恍神,盯著畫紙發呆。魏泰宇沒有注意到,他全心全意地作畫,眼中只有一 個顏色。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汗珠,一張小臉也染上了墨黑。 晚上父親回家的時候,母親正帶著兩人去洗手。魏泰明的身上有紅色、藍色、黃色、桃紅 色、橙色、紫色,洗手臺裡的水和泡沫像是融化的彩虹。輪到魏泰宇的時候,繽紛的彩虹 就如忽遇暴風雨來襲,霎時陷入一片漆黑。當水龍頭打開,黑色的漩渦好像將一切的色彩 吸走,只剩單調的絕望。 回到客廳的時候,父親正看著地上的畫作。他不是蹲下來審視,也沒有拿起畫紙,就這麼 站著,俯視著地上的畫紙。 母親讓他們回去房間,房門還沒有關緊,他便聽見父親暴怒的聲音。兩人早已習慣,魏泰 明拿起旁邊的兒童科學雜誌,魏泰宇則是從抽屜翻出畫紙,手握黑色的原子筆。這一次, 他拿著黑色的原子筆,從紙的角落開始擴張,直到整張紙都變成黑色。 「你在畫什麼?」魏泰明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他身後,好奇地問。 魏泰宇有點分心地說:「你猜猜看。」 「晚上的天空?」 「不是。」魏泰宇放下筆。「這是海。」 「海長這個樣子嗎?」 「我也不知道。」魏泰宇說:「我想去海邊。」 「夏天的時候才能去海邊。」 「可是我們從來沒去過。」 魏泰明想了一下才說:「媽媽說,明年夏天會帶我們去。」 「說謊。」 這個時候房門被打開,他聽見房門外母親正低聲地啜泣。從門口望去,只看到母親跪在地 上,雙手捂著臉。 父親一見到被黑色原子筆畫滿的紙,怒火又重新燃起,燒斷腦內的理智。他大步大步地走 過去,一把抓住魏泰宇的手臂,這使他忍不住叫了出來。父親的力道很大,他的年紀還小 ,幾乎以為手臂會被扯下來。 父親把他拖到儲藏隔間,剛搬進來的時候,儲藏隔間就裡裡外外粉刷成了白色。這個空間 對大人來說太小,但對小孩來說卻很剛好。他被摔了進去,還沒搞清楚狀況,儲藏門馬上 便被闔上。他嘗試去推、拉、轉動把手,門卻分毫未動。 「我不想待在這裡!」他喊著。 含糊的咒罵聲從門外傳來,他聽見父親說:「你沒有選擇,給我好好反省!」 「我又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他感到煩躁,撞了門一下,發出了砰砰聲響。「為什 麼!」 怒氣油然而生。如果可以讓這個人消失就好了,他想。這個人讓他痛苦,害他被關在這種 地方。如果爸爸可以消失就好了,他就不會備受折磨。他希望這個人可以消失。 此時父親的聲音從遠方的地方傳來,警告道:「晚上敢再尿褲子你就別想出來了。」 在這純白的儲藏室裡,他失去了時間概念以及空間感,有一瞬間,還失去了四肢的感知能 力。他抱著膝蓋,不清楚現在幾點、是不是早上了。 每天都是母親叫他們起床。早餐有時候是吐司,有時候是水果。 即使到了七歲,他依然會在晚上的時候尿床,母親總會偷偷將他的被單放進洗衣機,只為 了不讓父親發現。 他將臉埋進雙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不覺地睡著。 再次醒來的時候,儲藏室的門被打開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發現是兩張與母親相似的 臉,一男一女,但年紀看起來都比母親小。 「小宇,原來你在這裡。」男人鬆了一口氣,想要把他抱出來。 他下意識地縮起身子,挪了挪屁股,感覺到屁股底下的濕潤。 「啊……」男人注意到了,張開的雙手一僵,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女人冷靜地說:「沒關係,等等處理就好。」說完便謹慎地扶起他,讓他從儲藏室走出來 。 他被送進浴室,男人和女人問他會不會自己洗澡,他說會,於是便在浴室學著母親幫自己 洗澡的樣子。 換上睡衣出來的時候,女人正好放下手機。 她走過來向他自我介紹:「我是你媽媽的妹妹,我們是來接你的。」 男人說:「我是媽媽的弟弟。」 他搞不懂現在發生什麼事。媽媽呢?弟弟在哪? 女人只是說:「他們暫時會住在別的地方。」 長大之後才知道,父母協議分居,父親選擇帶走弟弟。一直到弟弟離開這個國家之前,他 們見面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母親頻繁地進入精神病院,最後甚 至住進了父親投資創立的療養院。 阿姨名為湯宛瑩,舅舅則是湯宛智,兩人在那之後斷斷續續照顧了他好幾年。期間父親雇 用了羅小姐,她像是家管、幫傭,似乎也在療養院幫忙。 湯宛瑩和湯宛智曾問魏泰宇會不會寂寞或者難過,可是他根本不懂那是什麼感覺。如果問 他想不想見到魏泰明,他還答得出來。但他們口中的情感太幽微,人們定義的感受是抽象 的。寂寞?難過?魏泰宇不知道怎麼回答。 阿姨帶他去過一次兒童精神科,疑似有人格障礙,但並未確診。父親得知後大力反對,此 後便不了了之。似乎只要大聲疾呼「不是」,他就會一直是個正常人。 過了幾年,雙親正式離婚,父親弟弟遠走高飛後,母親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都住在療養院。 湯宛瑩怕他孤單,帶了母親寫的信。從信上可以判斷母親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字 跡秀麗,有時候宛如暴風過境,龍飛鳳舞。更有時候看不出內容,好像母親的靈魂已經飛 到遙遠的彼方,寫下的不過是殘落的心智。 母親寫到:「在五十三街、四十六號、八百七十一巷的鐵門細縫,我看見紅色的三明治在 跳舞。蓄意謀殺,我是這麼認為的。向上墜落,直到深海。」 母親也曾寫下:「小宇,我永遠愛你。」 他不懂母親所說的墜落,也不懂母親口中的「愛」。 兩人共渡的第二個生日時,他曾告訴周詠郡:「我想去海裡。」 周詠郡很驚訝,一方面是驚訝他住在這個四面環海的國家,卻沒去過海邊,一方面則是因 為他的措詞。想去「海裡」,而不是「海邊」又或者是乘船。 「你想潛水嗎?」 「不是。我想到海裡,深海裡。」他解釋道:「深海似乎很黑,我想去看一看。」 「先不論實際的可行性……在這麼深的地方,不會很恐怖嗎?」 「我不覺得恐怖。」湯高宇的腦袋靠在周詠郡的胸前,耳朵貼著他的胸膛。他正聽著他的 心跳。「很奇怪嗎?」 「不,倒不會。每個人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 湯高宇抬起頭,親了周詠郡的唇一下。又像是不夠似的,他撐起身子,略微強硬地掐住他 的臉頰,逼他伸出舌頭。周詠郡一下子就軟了,揉著湯高宇的後腦杓。 好不容易在擦槍走火之前停下來,周詠郡已經氣喘吁吁。 「哈啊……」周詠郡因為缺氧漲紅了臉,看著舔了舔嘴唇的湯高宇。「到了深海……除了 『看一看』,你還想做什麼?」 「睡覺。」 「……睡覺?」 「我想要閉上眼睛,睡覺。」 「如果是睡覺,為什麼要特地到深海?」 「因為在那裡就不會有人吵我,一定很安靜。」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但如果是詠郡哥 的話,或許就沒關係。」 「謝了……但我並沒有這麼想在深海睡覺。」 湯高宇重新窩回周詠郡的胸口。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周詠郡已經習慣了,一隻手輕輕地撫 摸他的後腦杓,彷彿能聽見貓會發出的呼嚕聲。 在打開禮物的瞬間,他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不知道深海聽不聽得見爆炸聲?如果黑色包裝 與白色緞帶的禮物盒在深海打開,他會聽見爆炸嗎?他思忖。如果能聽見就好了。 抱持著這樣的期待,他毫不猶豫地拉開了緞帶。 剎時,火舌竄起,包圍著倒在地上的他,周圍的尖叫聲忽遠忽近。有一瞬間,眼前只看得 見一片漆黑,他認為自己回到了深海。 周遭是吊著燈籠的鮟鱇魚、透明的冠水母,以及海底綿延起伏的山脈。 在這裡他一點也不奇怪,與深海的黑暗融為一體。可是只要浮出水面,人們總會視他為洪 水猛獸。 當美好的表象破滅,他的本質在人們眼裡醜陋無比。就像是從深海被捕撈上岸的水滴魚, 失去了水壓的支撐,以及因快速減壓而膨脹爆裂的內臟,使牠最後被喻為「世界上最醜陋 的魚」。他也是如此。 深海很安全。沒有人們的目光、沒有世俗眼神,沒有道德、也沒有邪惡。他不純潔,但也 不汙穢。 他覺得很自在,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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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ryu : 得償所願... 05/22 16:38

leewendy : 也不是他的錯啊QQ 05/22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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