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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就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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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公開的部分總共五章,有點長(自己說)
歡迎入內參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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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野狐們在躁動。」
「對吶,因為狐狸神想娶親啊——」
*
甫回來的少年遠遠便瞅見自家門前站了一堆人。
這景況讓他趕忙壓低身子,隨即側身滑入一旁低地,藉野草的遮掩,小心觀察起前方
。
看了半天,應該是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鬆了口氣的北信介回頭,力氣一洩滑至土溝內
,疲憊地閉了閉眼——忙了一日,以為可以好好歇息的——很快復又睜開,撐起身子細瞧
。
不尋常,先前可未曾見過如此情形。
因為他住在村子的邊緣,也就是靠近山側,而這深山裡有神社,除了熟門熟路的獵戶
,村民一般不會接近,深怕走錯路觸怒了神明;加上少年平時不和村裡來往,來人更不可
能是單純串門。
北信介猶記月前堵在家門找麻煩的少年們。幾人沒做什麼大事,只是推搡著不讓進去
,嘴裡不住叨叨惱人的話……吵是吵,可他更懶得理會,放任他們嘻笑,待自討沒趣,便
會悻悻然離開。
如是乏味,沒有引起興趣,就不會再來了吧?總歸首要是做好自己的事——冷靜思索
的他在瞅見其中長者時便猛地回神,趕忙爬起,跨開腳步朝那跑去。
快接近前,他才發現站著的人大多是村裡的壯年,一群人神色各異,唯看向自己的眼
神十分複雜,隱含焦灼以及懼怕。
「婆婆。」 北信介喊了一聲。
她是村裡的耆老,也是北信介的救命恩人。
幾年前世道混亂,有些村子接濟流民,不料此舉引賊入室,隔夜全村被屠。之後便沒
敢隨意放人進村,頂多借住村外老屋一夜;更多是直接趕走,不留禍患。
山裡的孩子就是這般的存在。
某天就出現在村口,人瘦巴巴的,幾乎只剩骨頭,小小一隻,高約婦人的腰間,年歲
尚小,身邊卻沒有任何大人。女人見狀不禁心疼問了一句:「只有你一個人嗎?」
聽見聲音的小兒揚首,墨黑的雙眼看了過來。他的臉髒兮兮的,可那大大的眸子尤其
精神,未有逃難至此的倉皇、也無孤身無依的恐懼,平靜無波,有著和外表不符的淡然。
即使如此,仍是瘦得讓人心疼。
這般一想,小孩眼中的情緒倒像看透這世間的無措,不知是如何苦過來的;可惜婦人
自己同樣困難,頂多給碗涼水。她正想招呼人靠近,卻被碰巧瞧見的村民喝斥:
「你瘋了嗎?誰知道這孩子還帶了誰?村長不是說不讓外人進村!」
「那是個孩子……」
男人才不管,逕自揮舞鋤頭,打算趕人,然而並未真的傷害,僅是做出驅趕之姿,逼
迫對方退遠。等差不多了,便噠噠跑回村口,轉過身繼續用猙獰表情威嚇。
瘦巴巴的身影站在原地許久,不哭不鬧的模樣讓人心慌,許久他才收回視線,邁開細
碎的步伐,搖搖晃晃地走開。
婦人以為初見面即為永別,沒想到下次居然就在幾個月後。
當時天下局勢稍平,正值蠟冬,天寒地凍,下了雪,村子白茫茫一片。一個獵戶為了
快出生的孩子,想在年前再攢點錢,於是咬著牙,趁天未亮便上了山。入了夜卻不見人影
,驚惶的妻子只能找上村長,哀求幫忙尋人。
越晚越冷,就算是村長也不敢貿然帶人上山,只先聚起幾個老獵戶,站在入山口討論
。在他們毫無頭緒、哭斷腸的婦人跪求神明開恩之時,眼尖的村民發現似乎有「人」自山
道遠處靠近。
啪,唰——啪,唰——啪,唰——
比身影更清晰的是聲音,但那動靜又不像一般走路。一群人繃著神經,紛紛拿起護身
器具,深怕撲出來個惡獸……等之愈來愈近,眾人這才驚覺走來的人身量不高,藉著月光
,他們總算看清面目。
「這個,是你們,的嗎?」面色有些蒼白,身子微微顫抖的孩子指指被拖了一路的男
人,細聲詢問。說完後卻無人接口,滿臉疑惑的他仰起頭,掃視幾位大人的表情。
因為附近僅有一個村子,原以為會馬上認出來是哪家的人,可幾人怎都一動不動?孰
料幾人不是不認識,是沒人敢相信一個小孩能獨自拉著漢子下山。
趴在地上的婦人猛地抬頭,她只消一眼便想起了這孩子,不禁驚呼:「是你……」說
罷慌張爬起,撲到男人身旁,仔細檢查有什麼傷,怎麼會被拖著回來。
一人動作,其他跟著反應過來,全圍到獵戶身旁,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霎時沒人有餘
裕理會呆站在旁的崽子。
不知該如何的人目光轉了一圈,雙手交握身前,表情忐忑。他想把自己努力編好的墊
子帶走,可又被壓在底下,暫時抽不開,默默思量著是直接離開,還是要再等等?
「傷到腳,沒有其他外傷。」跟隨而來的長者蹲下身,細細檢查過給出答案。大家聞
言鬆了口氣,不住拍著胸脯,彼此相視一笑,隨後齊齊看向小孩。
原來當時的孩子終究入了山;不過大山同樣是會吃人的地方,那可過得多苦?
「總之,今天很謝謝你。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先住我們家一晚?」又哭又笑的婦人實
在狼狽,邀請的姿態極其真誠,是由衷希望可以留下這個救命恩人。
「那也是外人。」一旁村民並不贊同,生氣地看向村長。
誰都想過個好年,不願隨便冒險,況且才幾歲的人怎麼可能自己生活!一定還有人躲
在山裡,或許就等他們一句話,伺機入村。
「留下他吧。」原先不發一語的老者站出一步,擋在孩子身前。
有意見的村民仍想開口,卻被一個眼神扼住話頭,不敢違抗她的意思——即使她只是
女子,也是這個村子中受人景仰的存在,說的話和村長同有分量。
沉默的北信介左看右看,等著他們論出結果,最後是她朝自己伸出手,而他抓住了。
要不是她,年幼無親的北信介早就孤獨死去;就算有著「牠們」的幫忙,也難長久,
畢竟照顧小孩子會有很多麻煩的事情呢——被牽著離開山腳時,他轉過頭,盯了黑漆漆的
山徑好一會,直到快要看不清才抬手揮了揮,似在向誰告別。
後來入村的孩子被安排到位置最偏的廢屋,由村長照顧;但是北信介不怎麼喜歡麻煩
人,學著有來有往,時不時送自己摘的野菜、野果過去,看得人不禁感慨,這孩子是既客
氣又見外。
幸好被救回的獵戶記著這份恩情,主動找上小孩,假託自己的孩子就快出世,想囤些
好收拾的葷腥;可是這天越來越冷,他又受著傷,不便出門,如果北信介的陷阱抓到活物
,可以拿來換米糧。
這理由即使搪塞,年歲尚輕的人也無法分辨,只當是真的需要,認真地設置好每個陷
阱,盤算在過年前多捉幾隻。
然後過完年,獵戶又來同他商量,說想補補月子中的媳婦,但他一進山就是好多天,
因此想麻煩他,有捉到野物就拿過來,方便婦人自個兒燉湯喝。
一月過去以後,獵戶改口要補奶水,依舊拜託北信介;而後孩子大了,便是要給孩子
養身子……這樣的日子過去兩三年,一直被幫襯的人才想透對方的好意,並在下次拜訪,
鄭重向他們表達謝意。
總之,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在幾個人想方設法的庇護下,順利活到能行元服禮的年
紀。
因他從村民敬畏的地方出來的緣故,村裡不乏閒言碎語——無父無母的孩子命運本就
多舛,一路上又未被接納,定是不祥——雖然本人不在意這些,僅是有時會因而迎來小麻
煩,對此略微困擾,又覺得他們蠢得可笑,終究不去計較。
長者亦是這個村子的巫覡,村中的祭祀皆以之為首,只有她及其氏族被允許踏進山中
的神社。
「小信,婆婆有事找你。」等到婆婆朝他招手,少年才穿過人群走近。
「要進屋裡說嗎?」攙扶婆婆的男人問北信介。
未等到他的回答,就先被別人打斷:「不好吧,你們進去說了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
情總要處理好。」
言下之意,北信介似乎沒什麼選擇。
少年並不在乎——反正家裡也就兩把椅子——他自顧自地走進家門,拎了其中一張出
來,放到長者身旁,隨後和男人一起扶其坐下。
「近日村裡快成熟的作物被動物幾次糟蹋……小信,你有遇到嗎?」婆婆拉著北信介
的手,輕聲細語地詢問著。
被問到的人表情茫然,好似一時反應不及;昔日嚴冬來臨前,時有活物出山,可那些
大多食肉,很少聽說闖入村子還沒有引起騷動的。
「應是沒有,也可能是我未注意。」一切顯然不對勁,可對話仍是含糊,故而少年回
得保守。
「我們請獵戶看過,應該是狐狸作亂……看得出來牠們特意避開作物,將田裡踩得亂
糟糟的,滿是腳印,樣子像曾來過一大群狐狸。」矗立在旁的高大男人開口補充。
男人和神巫同脈,是現在的村長,他又接著說:
「最奇怪的是,沒有人看過牠們。」
「沒見過任何一隻蹤影,甚至連根毛都沒落下。」
嗯——的確不尋常,可又和自己有何干係呢?
北信介眨眨眼睛,表情愈發困惑。他想了想,斟酌再三道:「這是什麼意思?」
言及此,神巫不再賣關子:「七十幾年前,也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情。」
蒼老而溫婉的聲音緩緩訴說從前……
【貳】
是野狐在躁動。
夜裡,能聽見牠們的哇哇鳴叫;白日,會看見泥地的凌亂腳印。起初沒人往那邊想,
以為是禍害作物的鹿或豬,但痕跡著實不像,問獵戶才確定是狐狸。
原以為是適逢春日,正值生崽時節,或許湊巧闖入;結果足跡是從山腳越進村中,甚
至連獵戶家也被狐狸「拜訪」,看得人又好氣又好笑。
偏偏那是山中神明的眷族,無人敢打殺,深怕得到天罰。
村民只好摸摸鼻子,想盡辦法驅逐,思忖趕著趕著就會自己走了;不料這事果非偶然
,他們天天都能聽見聲音、看見腳印,卻沒直面過任何一隻狐狸。感覺不對勁的大伙兒聚
在一起聊天,紛紛你一言我一句,湊出一個大發現:幾乎整村倒過楣,唯獨沒人目睹狐狸
作亂的當下……如此弔詭的狀況,得讓神巫處理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到村長家,路上正好和村長跟神巫撞見。眾人七嘴八舌,苦哈哈地
將這幾日的害怕盡數吐出。
他們的神巫是位男子,聽罷同村長計議,由對方找人蒸新米做為祭品,而自己回家換
上祭服,準備趕在落日前請示。祭服需要淨過身再穿,因此等米飯備好,一身白的男子才
匆匆趕來,爾後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至山徑口的大樹前。
兩棵樹正好一左一右,長得極高,枝葉扶疏,仰頭也瞅不見頂端;而路中間有著五顆
大石頭,狀扁且圓,位置齊整,和大樹在同一線上,形成攔路之姿,似在守護,也在提醒
走錯路的人及時回頭。
村長指揮村民在石頭放上包裹著米飯的葉子,待他再次確認無誤,便揮手讓眾人速速
離開,獨留他們。
巫子踱至中間,跪在地上,閉上眼雙手合十,嘴裡開始輕吟祭詞。甫開口,周圍氣氛
陡然一變,樹影翻騰,濃蔭蔽空,才過申時的天色忽地變暗,如天黑一般;本該無物的山
路深處,冒出幾處光點,細看便會發現——那是野獸的眼睛,一雙雙出現,幾欲佔滿眼前
。
這畫面不管看幾次都很嚇人啊……背後起了冷汗的村長默默點起燈籠,忍不住退後一
步。與此同時,地上的男人驀然安靜,繼而猛地抬頭,滿臉不敢置信。
「這不可能……」渾身顫抖的神巫伏回地上,喃喃自語。
男人眼見狀況不對卻又不能開口,站在一旁乾著急。
「不行!我得進山一趟!」他突然起身,搶過村長手裡的燈籠,心急火燎地喊:「你
先回去,在我下山前,別讓任何人進山,也千萬、千萬、千萬別打殺任何一隻狐狸。」說
罷便拔腿朝深處跑去,不俟村長回應。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森林,外邊隨之轉亮,不復先前陰暗。杵在原地的男人這才回神,
趕緊轉身歸村叮嚀村民。
在離開之前,他不忘瞟了眼石盤——一如往常,裝著米飯的五個包裹早就不翼而飛。
看神巫如此慌張,村長早就做好對方進山一陣子打算,結果隔日傍晚人便歸村,並帶
來了大消息。慌慌張張的男人沒了往常的雲淡風輕,起初整齊的祭服變得皺巴巴,掛了不
少動物的腳印。
他在見到村長的那一刻,將聽到的話嘩嘩全吐了出來:
「得趕快準備儀式。」
「得把那個人找出來。」
「得趕快把神明的新娘找出來。」
原來,狐狸作亂是因為山中的神明要娶親,牠們藉此提醒凡人,趕快送新娘上山。幸
虧這趟上山有所收穫,順利知道事情的源頭,可……那個「新娘」是誰?
「祂們有說,唯一沒有遭殃的那戶就是了。」咕咚咕咚喝完一壺水的神巫總算鬆了口
氣,淡淡補上。此話一出,反讓在場族老紛紛沉默,因為他們都知道,全村就一個人的田
地沒有腳印。
身體不便的人無心照顧田地,只隨意種了些菜,以為是地裡沒什麼好東西才未引來動
物覬覦;未曾想過是神明看上人家的「恩寵」,不欲破壞新娘子的東西,順便當作通知。
該言神明疼人或是心大?但凡一隻野狐走錯路,指不定新娘子就變成隔壁鰥夫或附近
的無賴;只是……幾人不約而同想起對方右頰上,那道自下頷劃至額角的顯眼疤痕。
從前,他頑劣的爹日日打他們娘倆,周遭人家都知曉,但沒人會管家事,,頂多見人
揶揄一句:「天天這樣不累嗎?」不過應當沒什麼用,該有的動靜依舊每天都有。
某夜,外頭有人碰碰敲門,睡眼惺忪的夫妻倆打開門,看見滿臉血、跛著腳的可憐孩
子。他跌跌撞撞摔了進來,哭著求隔壁家的叔嬸救救娘親。如此慘狀嚇得他們不敢輕忽,
一個抱起孩子跑向村長家;另一個則掄起木棍跑到隔壁。
緊張的男人小心推開門,側身探頭一掃——鄰家娘子被打得面目全非、漢子則被劃破
喉嚨,兩人渾身是血,雙雙倒地,早沒了呼吸。最後留下破了相、壞了一隻腳的兒子。
一想起這樁往事,幾人再度面面相覷。
誰敢說啊!誰敢對這苦命的孩子說:「你被神明選上了,得嫁上山!」他生來世上,
根本沒過幾天好日子就得被送走,去的還是不知道是好是壞的地方。
況且村子裡有這麼多未成親的姑娘,為何要選男子?神明真要娶個瘸腿的男子嗎?
他們彼此眼底都是困惑,可是瞅瞅狼狽下山的神巫,沒人提出任何疑問。經過一個多
時辰的商討,責任依然落到村長和巫覡頭上,兩人趕著夜色上門……
「不知緣何,人總歸是答應了,並在幾日後的良辰吉時被送上山。」婆婆說罷,呷了
口北信介遞來的水。
她仍記得,娶親的那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族人們衣裝齊整,頂著大雨扛起花轎,其他
或拎燈籠、或抬酒甕,形成一條長長的隊伍,以巫子為首,緩慢而有秩序地朝山裡走去。
那天的雨下得很久,直至入夜依然未停,但她永遠忘不了——那天夜裡,不遠處的山
頭猶如掛滿了燈籠,一片通明,時不時有隱隱樂聲入耳,整座山都在慶賀神明新婚。
其實當年的她很好奇為何對方會答應,甚至開口問過當時的神巫;可男人臨終前也隻
字未提,身為下任神巫的她只得把疑問永遠放進心裡。
「後來呢?」少年發問。
「後來?」耽於過往的女人猛地回神,朝他露出歉意一笑,接連開口:「幾日後下了
趟山,回家收拾些東西,沒多久便再度上山。」
「之後,好像再也沒人看過了。」她慢悠悠憶道,「曾有村民看過他家夜裡有光,怕
是宵小,沒敢直接靠近,待走遠再細看便又沒了亮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時看花了眼。」
北信介聞言垂下臉,盯著自己破了洞的鞋,不發一語。
巫嫗又啜了口茶,側頭瞥著對方神情。她沒說的是,據傳新娘會在洞房花燭夜過後得
到神明的「半身」,變成半人半神的存在;可他們並不會因此得到長生,只是比常人命久
。另有一說是新娘會無病無痛,身體原本的疾病也會痊癒,康健地陪伴神明。
可惜那僅是神巫卷宗上的紀錄,實際沒人見過年邁的新娘下山;倒不如說,進山的他
們早被遺忘,連有沒有走到壽命結束都沒人知曉。這般的話題總是讓人遺憾,同是負責送
親的族人們不敢面對的收場……
知道一些舊事的人不願開口,而不懂問題在哪的人更不敢出頭。在一片沉默之中,大
致搞清來龍去脈的北信介發問:「也就是說,我是神明的『新娘』?得嫁給神明?」
老者點頭,溫聲回應:
「是的,小信。」
「你是狐狸神選中的新娘。」
【叁】
如果不願意會如何呢?
是狐狸們會踏平這個村莊?還是在被踏平前,他會先被村民強捆上山?
北信介清楚知道,漂泊而來的自己不管在村子住了多久,依然是個外人,即使有人接
納,終竟不屬於這裡。
倒不如說,活到這個年歲的他,此生最開懷的時刻是躲進山上的幾日;雖然當時年紀
小,印象有些模糊,可時不時仍會想起漫漫長夜裡圍繞自己的暖意。
即使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在村民又敬又畏的山中,的確有著數量不少的野狐,而
牠們竟會試圖養育人類的崽子,找來新鮮的野果讓其果腹,帶人走到河邊解渴梳洗,乃至
尋找可以遮風避雨的岩洞,如同庇護自己的幼崽,努力給出最好的一切。
猶記裡頭有兩隻狐狸體型尤大,看來如王般的地位。每次現身都會發出和身形不相配
的嚶嚶叫聲,特別喜歡拱北信介,把人絆倒後再爭搶擠前,邊舔人,邊將腦袋壓在對方身
上磨蹭……或許,上了山,會再遇見那兩隻傻狐狸?
想到這的北信介忍不住揚起微笑,很快又恢復原本表情,平靜道:「我答應了。」
「不過,接下來就不必這麼多人了吧?」他起身,緩步走到門前,「婆婆、村長,剩
下的要不要進去說?別在外面曬日頭。」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態度。
被喊到的兩人並未回應,相偕站起,首先進門。落後的北信介回頭拿剛搬出來的椅子
,單手拖了一路,喀啦喀啦作響,尤為刺眼,搞得沒人敢吭聲,最後砰的一響,門關上了
。
在北信介點頭之後,狐狸的腳印便再沒出現過。
決定好的事情進行得很快,在三人談好的隔天,神巫便帶著選中的幾個吉日,同村長
前去山徑口,問問狐狸神的意見。一如祂讓底下的狐狸接連進村搗亂,神明果然選擇了最
近的時辰——五日後。
整個村子都因此忙了起來,婦人縫製嫁衣、男人清點祭品,務必趕在大日子前完成。
唯一的閒人大概就是新嫁娘本人,成日待在家,溫溫吞吞地收拾著家裡。
即使住在這裡十幾年,好像沒什麼東西要帶走的。就是不知道山裡有些什麼?嫁給神
明的話,送親隊伍是會送到神社——那個除了歷代神巫,沒人進去過的地方——然後便住
在神社?那裡有東西吃嗎?有衣服換嗎?
北信介以神明「未過門妻子」的身份,在婆婆過來叮嚀當天次序時,好奇地問了句。
得到的是對方笑瞇瞇的表情,並丟下意味深長的叮嚀:「小信,相信神明。」
果真是整個村子中最為神秘的代表,無論如何都不會洩漏關於山上的秘密。
青年接過老人手中的嫁衣,是套白色綾羅製成的祭服,紅色絲線勾勒屬於稻荷神的衣
紋,並以金線襯托,整件僅用白金紅三色製成,既淡雅又貴氣。北信介試了尺寸,非常合
身,後拿起配套的狐狸面具,同樣在臉上比了比……這一般沒有合不合適的問題,沒意外
都能戴上。
北信介反覆拿面具在臉上比劃,透過小小的狐狸眼眶,能看到的有限,大概除了眼前
便無其他;假使新娘得戴著面具才能直面神明大人,定會無比聚精會神地盯著對方,順利
擺出一往情深的表象——他不禁被自己的假想逗樂了。
「記得了,明天換好衣服就戴著面具。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己摘下,等迎完親,讓狐狸
大人拿。」巫女看北信介玩得開心,不忘再次提醒,「另外如果大人們忘了,小信記得提
醒,成親酒放在白色的箱子,其他箱子的酒是祭天用的。」
「最後別忘了,子時前要喝完交杯酒。」
這幾天陸續聽婆婆囑咐不少事情,北信介感覺「狐狸大人」好像有點迷糊,連酒放在
哪都得北信介親自記著。
不過……「神明大人」跟「狐狸大人」貌似不同,但他明明是跟神明成親,為何摘面
具和交杯酒都是「狐狸大人」的事兒,那神明大人呢?
可惜這又是個得不到答案的疑惑。幸好再過一天,北信介心中的困擾終將解開,惹得
他反而有那麼點期待,期待上山以後的日子。
雖然這幾天曾聽到路過婦人「不經意」在談論:「新娘」是神明的祭品,送上山準備
被狐狸吃掉;可惜他一點也不在乎,比起吃掉與否,順理成章地回到山上才是他希望的。
在婆婆回家前,她拉起北信介的手,拍了拍道:「小信,做你想做的。」又一句模稜
兩可的話,可惜他很是贊同,夜晚睡了個格外沉穩的好覺。
狐狸娶親和人不同,會是天亮時進行,所以今天北信介卯時便醒了,坐在床上等神巫
帶人過來——新娘的腳不能下地——由幾位婦人幫忙梳洗。
先前聽過不在乎,遇到才知要做的事何其多。穿好嫁衣的他坐在床邊,任其中一位在
自己面頰抹上脂膏,滋潤那略顯乾燥的臉皮,考慮到對方是個男子,女人便略過胭脂水粉
,最後拿起小匣,勾著小指替人點了口脂。
不自在的北信介睨了她一眼,隨即聽見旁邊的人開口:「氣色好啊!」
反正有面具的話什麼都看不到,他想。一切就緒,房內的人盡數退出,北信介戴上面
具,一邊注意外邊的動靜,一邊猜測隊伍何時會行到跟前。
很快,熱鬧的聲響越發接近,之後有人敲響了門,一個閃身走到他面前。那人——應
該是村長,面帶褐色面具,身穿純白祭服,頭頂斗笠,手裡拿著一把紙傘。
「等等撐。」未等北信介打量完對方的打扮,懷裡就多了把傘。
「狐狸娶親,是會下雨的。」村長見之似懂非懂,順口解釋,然後蹲下身,示意新娘
上來。北信介的屋子沒有窗,所以沒有注意到,等出了門才知曉那番話的涵義——外頭天
朗氣清,日頭高高掛起,然而伴隨毛毛細雨,側邊因此劃過一道淡彩長虹。
天出異象,遠之、避之。
說是這麼說,他倒覺得,眼下奇異景況頗是適合那群狡黠而聰穎的狐狸,獨特又有各
自的風采。坐上轎子的北信介抬起頭,朝山的方向望去,往常翠綠的樹林蒙在一層霧氣之
下,即使離得近也不怎麼清楚,像是要隔開山頭和村子。
許是不想叫人打擾吧!神明大人和狐狸大人為了這場婚禮,可謂煞費苦心。
笛聲和擊鼓交錯,鬧嚷嚷奏了一路,可惜除去送親的人,其他村民不敢多瞧,幾乎躲
在家中,等待隊伍過去。待到雨停,送親的人大抵也下了山,他們便會出門,齊齊聚在村
子中間的空地,架起火、擺出桌子,聚在一起熱鬧,同賀狐狸神的新婚。
隊伍越入山裡,便會發現霧氣愈加朦朧。一群人繼續前行,路的兩側隨之緩緩點起一
簇簇亮光,是在開道,也是指引。以為那是來自神明的善意,細看便會發現光芒都是兩兩
相對,還會左右晃動……原來那是一對對眼睛,是千百成群的狐狸正暗暗盯著他們。
反應過來的幾人渾身一僵,不敢亂瞄,低頭追著前面人的腳步。
好在快到了,不遠處的山徑底是一處寬大的平地,那裡已有「人」等著。約莫十來個
,同樣面戴狐狸面具,不過他們大多是白色,樣式和新娘不一樣。只有其中站在最前頭的
兩位是一銀一金,穿的衣服式樣也與其他區別,顯然是帶頭的。
「辛苦諸位了。」沉穩的男聲響起,迴盪在諸位耳畔。另一個聲音隨後跳出:「留下
新娘,其他可以走了。」
領首的巫女抬手示意隊伍停步,轎夫順勢放下新娘的轎子和幾箱「嫁妝」,而後陸續
跪地,雙手合十,由她唱頌祝禱,代表人類慶賀稻荷神新婚。待其唱罷,眾人伏地磕首,
金銀面具兩人回以一揖。行禮完成,神巫同族人起身,安靜且迅速地自來時路離去,沒再
多看轎子一眼。
唯一留下的北信介目不轉睛,腦袋因端相狀況而左右擺著——山中不該有人,那這些
是哪來的呢?滿眼新奇的他觀察最近的白色面具,瞅著瞅著,發現對方面具上冒出一雙毛
茸茸的耳朵。在被發現之後,那人驚慌失措,舉手按在頭上,試圖壓回耳朵,可惜未果。
「真的是狐狸……」喃喃自語的北信介收回視線,被近在眼前的兩張面具嚇了一跳。
「大人,吉時就快到了。」來人靠得很近,他可以看清對方的眼睛是金色的,在林蔭
下熠熠流光。說話的男子接著彎下腰,不明所以的北信介盯著他的動作,結果身體一輕,
先被另一位打橫抱起。
「吉時快到還不快點?您說對吧,大人?」燦金面具的他邊說邊湊上來,北信介愣愣
瞅著,發現他倆有著相似的眸子,同般冶豔,惑人心弦。
「眼睛好看?我是宮侑。宮——侑——」男人發現了目光,朝人類眨了眨眼,順便介
紹自己的名字。落後的銀灰面具不甘寂寞,匆匆倚上北信介的肩膀,手指著自己,笑喊:
「我是宮治,治!」
「毛毛躁躁的。」白金面具底下傳來輕笑,北信介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冒昧,抿唇低下
了頭;可惜這便錯過了兄弟倆雙雙露出的懷念神情。
「上轎!」抱著人的宮侑跳進新的肩輦,宮治其後竄上,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將北信
介圍在中間。狐狸扛著的是亮轎,遠比人類的寬敞華麗,掛滿了紅綢與金絲纏成的椿花,
背後綻開一支巨大紙傘,傘面不知是何製成,輕薄卻有錦緞般的紋路,繡著不知名的圖樣
,斑斕奪目。
左邊的宮治張嘴啣住兩指,臉頰一鼓一扁,發出響亮的口哨。眾生聞之而動,絲竹聲
起,鼓樂喧天,這場狐狸親事至此伊始。
【肆】
「大人,大神怎能夠——」「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們去?」
頂著狐狸耳朵的兩人緊緊扒住白色的身影,表情皆是悲痛,話中滿是怨嘆。他們意欲
止住大人往前的步伐,想再商量商量此事。
「住口。」男人厲聲喝止他們,迎向兩雙可憐兮兮、噙著淚花的眼,隨後便憋不住嚴
肅,笑著以雙手分別用力揉過他們的頭頂,低聲溫言:「說過好幾次了,不准議論大神。
」
「這算是,我們這些低位神明必渡的劫吧……」他仰頭輕嘆。
*
一路上,柔若無骨的宮侑倚在北信介身側,附在他耳邊仔仔細細地介紹——什麼都說
,連棵小花小草都要聊上兩句。宮治賴在北信介肩膀,不過他懶洋洋的,只會有時蹦個幾
句反駁。
坐在中間的人最是可憐,背脊挺得筆直,不敢動彈,卻因禁不住想和兩人靠近的難耐
,不敢喝斥他們輕薄,只好放任。
就算肌膚之親的感覺再如何熟悉,他們都是今天才見過面的陌生人吧!北信介心裡感
慨,也許是他對於這座山的執念太過魔怔,開始自欺欺人……不過今日很是精彩,先是目
睹狐狸變人,後遇上兩位特別的狐狸大人,還格外喜歡撒嬌,就是不知道容貌如何——在
這電光石火間,串起想法的人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們是那時候的大狐狸?」
大狐狸?宮治和宮侑愣了一瞬,繼而爭相牢牢摟住他,幾乎將人揉進身體,不忘在他
耳邊七嘴八舌:
「是我們啊!」
「對啊,是我們啊!」
「是我們陪著北大人!」
「北大人還記得我們!」
「北大人是以身相許報答嗎?」
他們越說越激動,啪啪兩聲,頭上都多了一對豎直的狐狸耳朵,尾巴緊接來湊熱鬧,
將轎子的位置擠得滿滿的。
「以身相許?」北信介哂笑反問:「我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嗎?」
嗚!要不是儀式還沒結束,真的真的很想抱著他,酣暢淋漓地親上好幾口!
誰能理解全都知道的他們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等人自個兒憶起,那般撓心撓肺的折磨
,諒是他們,不論經歷多少次皆為煎熬;可是幸好,幸好無論重逢幾回、無論以何種方式
重逢,北信介永遠是兩人摯愛的模樣。
他雖然不曉得宮治宮侑為何激動,但安撫地拍了拍兩人的背,等待他們平復心情。
與此同時,通過鳥居的轎子依舊行進,神社近在咫尺。在登上臺階的那刻,眼前頓時
開闊——首先會先注意到正紅色的拜殿,過去前須經過長長的石板參道,但是本該清幽寂
靜的地方站滿各色狐狸,牠們乖乖端坐,夾道歡迎,等待一行人歸來。
面具下的北信介見狀忍不住瞪大眼,滿臉詫異,同時意識到——雨竟然停了。不遠處
的天邊掛著大大的日頭,碧空如洗,涼風習習,不知名的白花隨之翩飛,送來若有似無的
清香,彷彿天地萬物同慶這門親事。
「大人,請下轎。」宮侑朝前一翻,輕巧落在地上。
北信介歪頭打量,想著要從哪裡下腳,結果不須多加思考,被尚未下去的宮治單手抱
起,慌張的他急忙攬住對方肩膀,扒拉幾下才總算抱穩。
許是看見幾位大人親近,周圍歡呼哄然,擊鼓奏樂再起。
過了這陣驚慌,冷靜下來的北信介抬眼環顧,不禁被這熱鬧影響,笑得瞇起眼,接著
與一旁宮侑對上眼,在對方的眼裡讀到相同的開懷。
三人——嚴格來說只有兩人蹦蹦跳跳地走進正殿,正殿中間有棵參天大樹,不知何故
微微擺著,似在迎接他們。
宮治放下北信介,牽起他的手,兩人緩緩走近;抱著酒罈的宮侑趨前,他先把酒放在
樹下的小神案,拉開紅繩、掀起封布,迅速斟滿三個小酒盅,作為祭天之用。
準備好一切以後,宮侑回身,牽起北信介另一手,偷偷捏了捏。
他們並肩站到樹前,左右兩人從懷中拿出東西,握在手心——北信介看了眼,銀狐拿
著一束稻穗、金狐捏著一把鑰匙——他們跨了一步,攤開掌心,朗聲高喊:「吾乃神使,
此之信物。」
說完便喀的一響,兩人的面具應聲裂成兩半,狐狸俊朗的模樣倏地跳進北信介眼底。
在看見臉的同時,被封印的記憶幀幀浮現,並且逐漸清晰——有兩隻小狐狸追在自己身後
,隨年歲增長,不同時期的牠們有著相異的姿態。若干零星刻畫不知為何依舊模糊,但都
會聽見有人喊「北大人」,在其中佔了不小的分量,算是時而惱人、時而發笑的地方。
可是啊,身為神使的祂們為何會成天叫喚「北大人」呢?他還以為那是狐狸之間的一
種尊稱。思及此,回想再度湧現,這次是穿著祭服的不同人類,他們跪在自己面前,嘴裡
不約而同喊著「神明大人」。
啊——緩過來的人雙眼圓睜,脫口而出:
「原來是我。」
此話鏗鏘,語落瞬間精芒爆起,白金色的神力自枝椏汩汩流淌,環繞在神明大人身側
,最後將祂裹入其中。
怎料兜兜轉轉,想知曉的秘密全源於自身。難怪婆婆要他做自己,因自山下乃至山上
,大抵沒有人敢管他了。
過了約一刻鐘,光輝才緩緩散去,北信介臉上的面具應聲而碎,露出和神使同樣金色
的眸子,瞳仁尖細,如野獸般的眼,滿含洞察世間的沉穩。他回頭掃了眼身後眼巴巴等著
的兩人,朝他們揚起一抹笑意,緊接歪頭暈了過去。
在人摔在地上前,化了形的兄弟倆齊齊一撲,成功將其護在懷裡。
「不得不說,這次的北大人可有點迷糊啊……」宮侑搖搖尾巴,笑瞇瞇地舔了北信介
一口。身上躺著人的宮治難得同意了對方的看法,腦袋擱在大人臉龐,親暱地磨蹭。
昏睡的北信介明明能夠得知他們所有動作,暫時卻醒不過來。因祂在回顧今生,做此
世的「清算」。
戰亂使祂顛沛流離,跟著家人逃到另一座城。原以為落腳的地方會是新生,結果同樣
兵荒馬亂、生離死別,剩下奶奶帶他離開,一路流浪,繼續過衣不蔽體的日子。
餓得不知米香、渴得忘記水甘,瘦骨嶙峋的他時不時遭到驅趕唾罵,好像這世間再沒
有一個安身之處;不過他沒有放棄,拉著奶奶的手繼續邁步,湊巧望見遠方那座山——他
突然就知曉了,那裡是自己的歸屬。
有了方向,日子好像過得更快,可惜他生病的奶奶沒辦法陪到最後,只能由他獨自走
完這段路……「有時候,真的搞不太懂大神在想些什麼。」北信介睜開眼,不禁為自己的
半生感慨。
是祂說:「如若神明信仰太少,便會淪落成靈,流浪世間。」
諸神聽完面面相覷,一時無法評斷,唯有北信介開口反問:「那該如何是好?」
「信仰是『念』,而念來自七情六慾。入人世輪迴吧!去走一遭,磨礱砥礪,總能得
到的。」
因此如北信介這般煢居山上的小神明,必得走上一趟。可活過幾世,真是應了大神那
句「磨礱砥礪」,幾乎每次都在受苦受難,嘗遍悲酸;就算小得恩惠,也不會因此大富,
更多僅是從自身而起的投桃報李。
他都要懷疑大神只是想讓祂們當人看看,試試人會有多苦,不要總在上奏時說些無理
取鬧的話。
「就說別管祂了,大人。」宮侑低下頭,濕潤的鼻頭碰了碰對方皺起的眉頭。
「呵,信仰?只是胡鬧吧!每次壽命一盡,大人還不都是再去一趟。」宮治同樣心疼
,語氣忿忿地道。
「住口,不准議論大神。」清醒過來的北信介撥開兩顆狐頭,獨自坐了起來。他瞧眼
天色,忙道:「有些遲了,得抓緊時辰辦完儀式。」
「畢竟,你們不是要我以身相許嗎?」
【伍】
「白色箱子裡的是交杯酒,去哪兒了?」他起身拍了拍有些凌亂的衣服,笑盈盈
地使喚兩人。
兩隻狐狸不由得哼了一聲,先後往外跑去,看誰可以先把東西帶來。
「還是很好欺負呢……」北信介走到桌前,雙手合十,朝天祈禱,結束便把三杯酒潑
地,完成向大神稟告回歸的步驟。
後頭的一陣風送來達達的腳步聲,一灰一黃的狐狸正搶著彼此嘴裡叼著的東西,邊打
邊跑回北信介跟前。
「摔破就糟糕了。」無奈的神明舉手彈指,強制將兩人吹開,各自摔到一邊,而酒罈
順著風,穩穩落在他的手上。
北信介從案下拿出新的酒盞,慢條斯理地攪著甕裡的酒,撈出一小勺,斟入酒杯,一
次未滿便倒第二勺、第三勺……默默靠近的兩人牢牢盯住他,如同瞧獵物般專注。
「肚子餓了?」偏偏北信介喜歡逗弄,再調侃了句,「可是還沒拜天地,再忍忍吧。
」
誰在乎天地!但被輕斥過的他們不敢直言。
要說和神使結婚是神明恢復身分的儀式,那喝交杯酒便是神明和神使重新連結的樞紐
,如果缺少這個序次,可能會直接失去神格、也可能失去任自己擺弄的神使。北信介本就
是循規蹈矩的人,其他兩人是不敢嘗試沒做的後果,次次都會遵守。
「不過這民間傳言如何傳著傳著就變成『狐狸神娶親』?看來你們嚇他們嚇得不輕。
」他指的是山下的村莊。要不是兩人派出一堆狐狸,人類應該不會害怕到如此地步,直接
將他們抬作神明。
「是他們膽子小。」宮治說,伸手接過北信介慢吞吞舀酒的勺子,換自己替上。
「是啊,他們明明看不到,哪來的看到一堆?」宮侑贊同,和兄弟默契搭配,盛滿就
換下一杯,很快便擺好三盞,不忘重新覆上酒罈封布,俐落收拾好一切。
兄弟倆跪坐在北信介的對面,他們雙手把盞,向他們的神明大人示意,後者端起酒,
湊過去碰杯,三人一同仰頭。
他才吞入一口酒——這仍年輕的身體有些無法負擔——便被宮侑拉到腿上,捏住下巴
親嘴,兩人先前喝下的酒在唇齒間翻湧,辛辣刺疼了舌頭,不禁讓人皺起眉頭;可舌尖相
觸帶來陣陣酥麻,吞入的酒氣騰騰回沖,想咳嗽又被人壓著,呼不出的酒氣在口中氤氳,
最終醺醉了北信介,暈暈昏昏的。
待又一波瓊漿灌入,他才反應過來眼前人換成了宮治。灰銀色的狐狸總是喜歡睜眼接
吻,雖然自己被嗆得視線模糊,但可以感覺得到專注的目光。他會緊緊盯著自己,如有分
心,就會被拽著掉入更深的漩渦。
兩個神使一來一往,總算分完盛出來的酒,各進了三人的肚子——沒辦法,三個人很
難以手交杯,在某次偶然,他們嘗試了這樣的方法,發現不只有用,也遠比先前彆扭的姿
態合適,於是沿用至今。
就是可憐北信介,次次滿臉通紅,雙目含淚的模樣極為可憐。
交杯酒的用意是以神使靈氣帶引神明收在體內的神力,喚醒神力的過程很是特別,熱
燙的暖流會從丹田流往四肢百骸,凡人肉胎的身體無法輕易疏通,只倚之強勢沖開,待流
轉一圈,身體便能適應,渾身氣血屆時翻騰,格外舒爽。
北信介往往會忍不住發出一些喟嘆,是痛苦也有暢意,介於攀頂之前的戰慄,令人難
耐地扭動。他以為自己能夠順利釣到兩隻狐狸,不料他們只是一前一後包夾,垂眸打量他
的舉止。
「怎麼了?北大人?肚子餓了?」宮侑學著北信介的語氣,一手伸進嫁衣,輕輕揉揉
他的腹部。那距他發疼的地方僅差幾指,同樣敏感,神明大人臊於啟齒,不禁拱起腰暗示
。
「大人哪裡不舒服啊?」宮治也問,他端起北信介的下巴,要人看向自己,左手則探
入衣襟,食指拂過乳尖,再次惹來對方的哼聲,「好像是這裡?」他邊說邊捏了捏,惹人
又一陣輕抖。
「嗯!幫幫我……」狼狽的北信介努力睜開矇矓的雙眼,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滾燙
的面頰貼在相對涼爽的皮膚,雙唇微啟,順勢嚙了一口。不痛不癢,反倒挑起神使再也藏
不住的慾望,他們相望,並於瞬間達成共識。
「早該入洞房了。」喃喃自語的宮治很是興奮,毫無章法地扯著嫁衣,那層層裹住北
信介身子的破衣服,趕在耐心耗盡前拉開——入眼的不是回憶中的白皙無瑕的模樣,有傷
痕,也有不知名的青紫。
每世輪迴的身體無法因神力復甦而痊癒,照那位大神的意思來說,這是生為人的印記
,所以會帶著死去,直至下一世的轉生。
「不好看。」今生的他雖然不怎麼耕種,但總往山上跑,常有磕碰,受傷是正常的,
手上更累積不少厚繭;雖然北信介不要求自己得同從前無暇,可被瞅見依舊侷促。
宮侑並未直言安慰,他彎下腰,細細親吻每道疤;如是瘀青,他便故意既舔又咬,疼
得人瑟縮。直被兄弟粗暴地拽了下狐狸耳朵,他才稍稍收斂,繼續落吻,用屬於他們的烙
印蓋住舊時磨難。在北信介身後的宮治同樣這般,仔細搜檢,不錯過任何一處。
又疼又癢,北信介想。他抬手圈住埋頭苦幹的人脖子,先將最近的抱進懷裡。
不管認識了多年,依然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兩隻傻狐狸,老是吵吵鬧鬧,也會忤逆他的
決定,算是想聽話才聽話的個性;可無庸置疑的是——他倆都將自己放在心尖上。
「好了,快點……」他邊說邊反手勾住背後的腦袋,側頭磨蹭,向宮治討了個親嘴,
親得人很是迷糊,乖乖被牽著手指,裹上北信介的昂揚,替他瀆慰。宮侑趁勢轉移,咬在
高高揚起的白皙脖頸,擱在對方腰後的手向下一滑,使勁捏了捏兩渾圓,而後滑入中間,
左手憑空變出一盒脂膏,右手挖起厚厚一層,毫不心疼地糊了上去。
「哪來的?」宮治問。
「剛從箱子拿的,一大箱。」宮侑回答,「這次人巫很識相,就是不知道怎麼弄來的
?該不會跟酒一樣是自己做?」
默默聽著對話的北信介狠狠閉上眼。
誰想知道,看自己長大的人們幫忙準備洞房要用的東西?還一大箱!先前懵懵懂懂的
他不懂這些,以為那是一箱箱布匹、吃食和酒罈,便也沒有多問。
他懶得理會狐狸們無趣的探討,不吭一聲,攤著身子隨之擺佈。可惜就有不長眼的,
硬要多嘴問一句:「北大人,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閉嘴。」連掩飾都懶,北信介學著宮治,捏住宮侑的耳朵。
被抓著的人咧嘴一笑,露出平時不怎麼出現的尖牙,手中耐心揉捻的動作突然一變,
雙指探進深處,壓著熟悉的凸點反覆刺激,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被捉著,有點疼;但
能讓神明大人神情驟變,很值得。
「啊——嗯!慢、慢點——」北信介出口的嗓音都變了,沙啞而委屈;可惜另一隻也
短暫忘記體貼,趁勢加快捋動性器的手掌。在前後夾攻之下,他於片刻間翻過浪潮,所有
未吐出的控訴扼在喉底,眼淚汩汩湧出,胸膛不住起伏。
笑瞇瞇的宮侑輕撫神明大人的背脊,後頭的宮治則掐住腰際,將人拉向身前,高高挺
起的陽根終於有了容身之處,抵在溼答答的穴口,緩緩推進、壓過褶皺,粗大的莖柱撐開
一縫,擠得滿滿的。
「嘶……大人,放鬆。」無論哪回,處子的身體總是青澀緊繃,咬得人原形畢露。他
一雙眼睛漾著妖異光芒,狐耳高高挺起,興奮得露出獸姿。相形之下,可憐的北信介就沒
有這麼輕鬆,眉頭緊緊皺起,張著嘴哼不出半點痛音。
「可憐的大人。」宮侑輕嘆,垂首舔了舔留有牙印的下唇,隨後撬開他的嘴,溫柔地
吮咬,軟舌交纏,兩人嘴中的津液因親暱而嘖嘖作響。雙手也沒閒下,藉著先前滑溜溜的
香膏,手指摸上硬挺的紅點,時掐時揉,或覆住整個胸脯,使力揉壓,不住挑逗身上脆弱
的地方。
快感陣陣襲來,慢慢堆疊,讓人軟作一攤水,隨波逐流,沒有餘裕理會身後的威脅,
舒服得不住輕吟。男人哪會錯過,藉機送進全部,霎時撐開的痛覺和侵入的爽意齊齊迸發
,讓北信介眼前一白,不斷顫抖。
「嗯!哈……啊!」他眼瞳一縮,昂首驚呼,緊接頭上似乎有東西冒出,隨著動作左
右搖晃。
「看來是真的很舒服?」宮治輕笑,伸手摸了摸神明冒出的耳朵——是白色的,比他
倆的短了一截,彎弧如弓,圓潤可愛——被嫌棄地一抖一抖拍開。語畢他便開始頂弄,起
初是緩慢抽送,帶來綿長的舒暢,之後夾雜猛烈頂進,令人頭皮發麻的刺激緊隨而上。
這既快又慢的動靜足以讓人發狂,夾在中間的男人被頂得一動一動,爽得腳趾蜷起,
白色的耳朵軟軟塌下,隨著一抖一抖。
終是食髓知味,他無暇顧及之前的慌亂無措,逕自伏低身,撅起屁股,趴在宮侑胸膛
,肆意呻吟,再者迎合,甚至出言指使:「快點、治,哈啊!」
搞得某人心癢癢,乾脆吞掉那些「穢語汙言」,忿恨吃著北信介的嘴,堵掉他所有低
喘,蠱得人昏昏沉沉,耽溺其中,無法自拔。
過於洶湧的愉悅令他一瞬清明,試圖逃脫即將襲來的未知;可馬上被兩人抓回,死死
按在懷抱,被迫迎接,伴隨止不住的抽泣,悉數獻出。
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底下的宮侑早就等不及,就著現下姿勢長驅直入。北信介哪
受得了,整個人搖搖晃晃,根本直不起身。這下便輪到宮治幫忙,他貼上對方的後背,讓
人靠在自己身上,滿臉憐愛地吻了吻汗涔涔的鬢髮。
「慢點,侑,你慢點……」他們的神明大人就算渾身無力,也努力平復呼吸,用著黏
糊糊的嗓音,竭力安撫著雙目放光,過於興奮的燦金大狐狸。這一個兩個都過於猖狂,深
怕沒人瞧見他們的興致勃勃。
北信介自忖,兩人身上果然仍有難馴的本性。
「好的,大人。」宮侑低喘一聲,「我『先』慢慢的——」話剛說完,雙手捧著北信
介的腰,配合自己動作將人抬起落下。的確是慢慢頂弄,卻是故意全頂進再幾乎抽出,既
難熬又纏人。神明大人的四肢登時酥軟,交合那處熱燙燙的,明明疲於快意卻也因此歡愉
,渾身溼答答的,分不清是汗液還是精液,渙散的神志載沉載浮,幾欲沒頂。
在他快暈過去前,壞心眼的人發現了不對勁,猛地加快速度,深入淺出,弄得整室響
徹淫靡的動靜。快要停滯的吐息只得再度急促,北信介難得有了惱意,亮出利牙,用力咬
住宮侑伸來的手掌,一次見血,點滴沾在齒尖和唇角。
被咬的人並未驚呼,反是彎起眉眼,收回手,舔舔瞬息癒合的傷口。另一個看得眼熱
,酸溜溜地嗔道:「嘖,把神明大人弄髒了。」說完便湊上去舔北信介的唇,抹去過於礙
眼的嫣紅。
這一插曲提醒了兄弟倆過猶不及,於是宮侑不再欺負對方,直起上身,把人攬在懷裡
,一邊討好地親了又親,一邊賣力挺腰,沒多久便在彼此急促的喘息中洩出。
*
原本只有北信介一個人躺著歇息,兩人硬是打破這個平靜,一左一右靠了上來。
「有點熱。」恢復冷靜的神明大人毫不留情地撥開他們,隨後彈指,讓兩人變回狐狸
——誰讓他們總想動手動腳——順便扯了件不知道是誰的衣服蓋在身上。
「北大人,我有個請求……」變回狐狸的宮治咕嚕咕嚕滾了回來,乖巧地獸伏在他肩
膀,語氣鄭重地發問。
北信介覷向牠,示意開口。
灰銀色的狐狸左腳踩著右腳,先討好地拱了拱神明的臉,後扭扭捏捏提出:「下次—
—下次,可不可以也咬我一口?」
過於大膽的提議讓一旁攤著肚皮的宮侑噗哧一聲,嘲諷的笑聲充斥整個殿內。
金褐色的身影笑嘻嘻跳近,下巴枕在大人的肚皮上,想在最佳位置瞧見對方被修理的
慘狀,連帶戲謔兩聲。
出乎意料,北信介沒有動怒,亦沒有滿口答應,則是猛然起身,肩披外衣,朝外走去
,他邊走邊回:「再說吧……我去沐浴。」徒留兩個摔在地板、滿臉震驚的神使。
「我也要去!」反應過來的宮治興奮跳起身,三步兩步緊追其後。
嚇得不輕的宮侑過會兒才倏地回神,趕忙撒腿跑了出去,嘴裡還嗚嗚咽咽喊著:「大
人!我也要啊!」
至於是要哪個——便又是個耐人尋味的好問題。
總之,迎回稻荷神的神社和平日沒什麼不同,只多了一道白色身影穿梭其中;而在人
身命盡以後,他便會重入輪迴,生而為人,同兩位神使再次尋覓彼此,直至無需分離。
已公開的部分貼完嚕
至於未公開是什麼,可以當作是正文的小補充,類似後日談那樣,然後有點小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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