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板BB-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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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的電車上沒有什麼人,畢竟現在不是通勤通學的巔峰時間。車廂內閒散著三三兩兩的乘客,吳以澄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極力忽視跟著他在旁邊坐下的大個子。
他知道今天的態度有點太過頭。吳以澄原本就生性冷淡,對人際關係的維護也不是很積極,但那並不表示他就不在乎周遭人們的感受。他基本上會禮貌性地迴避,但盡量不傷害到別人的感情。而其他人在了解到他的性格以後,也不會刻意前來接近,對方不想自討沒趣,他也可落得清閒。
唯一就是,他無法避開身為家人的吳以晴,不過,他也早習慣了妹妹那吵鬧的性格。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也無法真正拒絕李承擇。是因為李承擇始終不屈不撓嗎?還是自己的想法真的有什麼改變?吳以澄現在也理不清頭緒。而今天為什麼會顯得特別冷淡,大概是因為心情不好,而他需要一些思考的時間。偏偏吳以澄思考時最怕被聲音干擾,但吳以晴和李承擇這兩個健談的人聚在一起就是講個不停。
吳以澄早上沒進事務所,並不是因為有工作,而是因為他去見周令銘的父親周作武。
因為上個月的尋狗兼尋人委託案,吳以澄意外得知委託人鄭婷薇的前夫周令銘,其父親周作武不僅是退休警官,甚至曾經參與過15年前的「那件案子」。只要是在S市從事偵探業的人,大概都多少聽聞過「那件案子」的事情。因為那個在當年曾經引起S市一片譁然的事件,與如今的「偵探對應法」的樣貌有很大的關係。
這2年開始從事偵探業的吳以澄也接觸過幾個同業,他們都對當年的事件有些微詞,認為「那件案子」所間接促成的「偵探對應法」讓這個行業變得綁手綁腳,但又不得不說,「偵探對應法」的實行確實驅逐了一些不肖業者,也讓民眾更容易找到值得信賴,且能確實完成委託的偵探。總的來說,即使已經過去15年了,如今大多數的偵探對於周作武與吳泰格曾涉及的「那件案子」,還是抱持著微妙的心態,而吳以澄身為相關者的親人,自然是完全不想去碰觸這個話題。
只是透過周令銘認識了周作武這個巧合,動搖了吳以澄的想法。就算當年媒體曾經大肆報導過「那件案子」,可那就是全貌了嗎?或許真正曾經參與過案件調查的警官周作武,可以告訴他什麼隱藏的事實。
周作武大約在近60歲時退休,因此現在應該是快65歲了。不過看起來身材還是很壯碩,滿面紅光,精神極佳。五官雖與周令銘有些神似,但從事研究工作的周令銘的身材還不如已超過60歲的退休警官父親健壯。
吳以澄來到在兩人相約,位於西區的早餐咖啡廳時,周作武已經到了。他看到吳以澄時似乎很開心,細細看著他的臉一陣子之後說:「你跟爸爸有點像,雖然五官不是很像,但身材一樣又瘦又高。」接著露出如長輩般的笑容說:「真是懷念,『那件案子』結束後,跟你爸爸也10年以上沒有見面了。」
「案件結束後,你們還有聯絡嗎?」
「還是交流過一陣子。畢竟Tiger可是尋人專家呀。」周作武微笑。
他會喊父親的綽號,那就表示當年確實有不錯的交情。
「不過後來……」
「嗯,我知道,後來委託案減少很多,是吧。」周作武點頭:「我聽我兒子說,你現在的事務所是在東區車站那附近的舊大樓吧?應該就是在那次事件後搬過去的。我聽說他後來都沒接到什麼像樣的委託,沒什麼機會發揮他尋人的專長。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做著偵探這個工作。」
吳以澄也記得,不管變得多麼落魄,不管是不是只能接一些像便利屋的工作,不管是不是不能再發揮自己的專長,吳泰格依然堅持待在這個行業,直到生命的結束。
「我不知道你爸爸有沒有跟你談過那時候的事情,」周作武以低沉的聲音說:「但我很清楚,當時的媒體報導與群眾意見是很偏頗的,那時候你們一家人應該是蠻辛苦的。不過,我今天是想要告訴你,以我實際在現場的觀點來看,你爸爸,吳泰格當時並沒有做錯。雖然之後還是發生了不幸的事情。」
吳以澄只知道那些一面倒的意見,因此對於周作武的說法感到有些意外。他不禁::「難道有一些沒有被報導出來的事實嗎?」
周作武思索了一會兒,卻搖搖頭說:「不管是警方還是當時涉案的人們,都很開誠布公地說明了當時的經過,當然有一些調查事項還是沒有公開,畢竟這案子的追溯期還沒有結束。不過,即使公開了這些事實,還是改變不了輿論的走向,當時我們也覺得很扼腕。」
「為什麼呢?」
「因為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人們只是想要找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情來怪罪。至於事實到底如何,已經無所謂了。」周作武說,露出沉痛的眼神:「所以,Tiger只是一個代罪羔羊,他只是很不幸地剛好站在那個位置。不過,那個人當時就這樣承受了一切,什麼都沒有說。」
吳以澄模糊地想起父親的身姿。那是承受一切的背影嗎?
吳以澄大學畢業後就離開家了。雖然同樣在S市工作,但吳以澄還是有一種不離開老家生活就無法成長的想法,毅然離開與父親和妹妹同住的房子。現在想來,或許也是在逃避與父親面對面吧。因為這幾年來的避不見面,讓吳以澄沒有意識到,人是會老的。接到吳泰格倒下的通知,吳以澄趕到醫院時,看到的是比記憶中還要瘦小,蒼老許多的父親。
那個痀僂的背影,15年來承受了許多的罵名與嘲諷,卻始終不置一詞。
而自己決定要繼承父親的事務所,成為偵探,或許也是想要知道那個背影究竟是想要訴說什麼吧?周作武可以給一個答案嗎?
不過在這之前,方才周作武說的事情中,有一點讓他頗為在意。
「周先生,你剛才提到這件案子的追溯期還沒有結束……但據我所知,大家都認為這件案子已經結束了吧?為什麼還會提到追溯期?」
「這個嘛,你果然是那個人的兒子,蠻敏銳的。」周作武撫著下巴的鬍渣說:「我雖然已經退休了,但還是有一些關於調查的事情不能隨便說出來。我只能告訴你,其實在警察內部有一些人認為,這件案子並不算真正結案。」
吳以澄不禁怔住:「這是什麼意思?」
*
「以澄哥,到站了喔。」
身旁傳來語氣溫柔的提醒,讓吳以澄從沉思中醒過來。他一抬頭,看著車門上方的標示燈,確實到站了。他起身,和李承擇一起走出車廂。
這一次的委託人住在東區的邊緣地帶,這一帶其實很早以前就開始開發了,也有不少人居住在這裡,但或許是離市中心較偏遠,開發的速度始終快不起來,因此至今仍維持著20多年前的樣貌。雖然迴游軌道電車也深入這個區域,交通相當方便,但這一帶的大樓較少,幾乎都是低矮的房子,越往外緣,還可以看到獨棟的透天厝,甚至是有院子的平房。
而委託人童正博,就住在像這樣的平房內。
他們出了軌道電車車站,面對的是一片與市中心截然不同的風景。沒有高樓,沒有整齊的水泥路與修剪整齊的行道樹。建築物都較低矮,而且相當老舊,那灰撲撲的外觀仿彿會散發出霉味。不甚寬闊的柏油路有些骯髒,延伸向四處蜿蜒的小巷子。不過,相較於居住在靠近市中心地帶的人們,這裡的居民似乎比較常開車。兩人走在路上,已經與3輛私家的電動車擦身而過。
他們依照地圖指示,進入小巷子左彎右拐後,來到這棟附院子的小巧平房前。牆壁是灰色的水泥牆,屋頂是生鏽的紅色浪板,面南的牆壁上攀附著長春藤,但靠近窗戶的地方都很仔細地清理乾淨。前院的一側是一塊水泥地,做為地板的水泥已經龜裂,從中冒出小小的雜草。可以察覺到這塊水泥地應該以前是當作停車場使用,但現在空無一物。院子的另一側是一座小花園,但雜草蓬亂,彷彿已荒廢了一段時間。不過相較於花園的荒蕪,通往正門的走道整理得很乾淨。
「唉呀,好懷念喔。」李承擇說。
「懷念?」吳以澄狐疑地轉頭看他。
「對呀,我以前住在跟這附近很像的地方,是西區邊緣很舊的社區。那邊也保留了一些像這樣的平房喔。」
原來李承澤曾經住在S市的西區。這麼想來,兩人認識超過半年以上,幾乎天天見面,但吳以澄確實對李承擇來到東區之前的經歷一無所知。而吳以晴方才只跟李承擇聊了一個鐘頭,知道的事情恐怕比吳以澄還要多。
兩人走過小巧的前庭,來到門口。外層的鐵門雖然長著鏽斑,但還是蠻乾淨的,從這些狀況可以知道,這平房雖然老舊,但居住者還是挺用心維護著。吳以澄按了電鈴,發出一陣溫和的鳥鳴。這裡的一切都非常老派。
不久之後,門後傳來遙遠而沙啞的聲音:「來了,等一下呀。」
接著是緩慢但沉重的腳步聲。委託人在預約信件中說自己行動有些不便,應該是真的。門打開後,站著一個矮小的老人,左手拄著一個底部有4腳的拐杖。他臉上有著明顯的皺紋與老人斑,體態瘦削,臉色蠟黃,灰色的頭髮頂端是一圈粉色的禿頭。不過穿著整齊,白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長褲都很乾淨。
「你好,請問是童正博先生嗎?」吳以澄開口:「我是泰格偵探事務所的吳以澄,你今天早上預約了委託服務,是不是?」
老人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兩個高大的年輕人,布滿皺紋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點頭說:「是,我有預約服務,請進。」
他轉身走進室內。從走路的姿態,可以知道他的左腳不太方便,但有了那個輔助的拐杖,倒是還能順利行走,只是速度並不快。吳以澄和李承擇進入玄關內,準備要脫鞋時,聽到室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與喘氣聲,一看,竟有一隻大白狗踩著小碎步走向童正博,童正博也面露溫和的笑容,停下腳步摸摸大白狗的頭,然後繼續往裡面走。
吳以澄記得,童正博應該是預約找走失寵物吧?難道這個家裡除了這隻大白狗以外,還有其他狗嗎?
吳以澄和李承擇進入客廳,那表皮有些破損的皮沙發,放滿生活用品的櫃子,看起來頗為厚重的餐桌,傳達出從上個世紀開始就有人住在這裡的陳舊氛圍,每一個細小的物品累積出特有的文化。
「我給你們倒個茶喔,可是不好意思呀,我這腳不太行,所以動作比較慢……」
「我來幫忙吧。」李承擇滿面笑容地迎上前去。
他說他很習慣應對老人家,看來不是假的。那下垂眼內含的親切與情感,很快就讓童正博消除戒心,領著他一起進入廚房。反倒是那隻大白狗見李承擇接近飼主,擺出警戒的姿態,喉頭深處發出鳴聲,微微露出尖牙。吳以澄見狀趕緊過去,朝大白狗伸出手,大白狗隨即發出討好的哼聲,湊過來聞他的手指。
李承擇幫忙童正博泡茶這段期間,吳以澄已經跟大白狗混熟了。所以當李承擇端著茶盤走出廚房時,看到那隻大白狗仰躺在地板上,四腳朝天,露出粉色的肚子讓吳以澄摸摸,一副很舒爽的模樣。
真羨慕。這是李承擇的第一個感想。
「唉呀,這麼快就變熟啦。」童正博笑瞇瞇地說。他要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時,李承擇不動聲色地過去幫他接過拐杖。
「我之所以擅長尋找走失寵物,也是因為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麼,動物都很親近我。」吳以澄解釋。
「很有動物緣呀,真好。」
看到飼主過來,大白狗隨即起身,湊到飼主旁邊嗅聞。童正博露出愛憐的眼神看著大白狗,伸出滿是皺紋與老人斑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大白狗的頭頂。大白狗瞇起眼,似是很滿足的模樣。
「童先生,你要委託的工作是幫忙尋找走失的寵物吧?」吳以澄拿出平板電腦:「能不能請你先說明一下有關走失的寵物的事情?」
「啊,歹勢歹勢,我應該要先講清楚喔。」童正博揮揮手說:「我預約的時候,只看到有找寵物的選項,所以我就選了那一個啦。」
事務所網站上的預約事項確實有些侷限,因為依照規定,只能標示出事務所有登記標籤的營業項目。不過,其實有附註說明的機制,如果有必須做特別說明的委託項目,委託人在預約時可以在附註欄位內先說明。但已超過70歲的童正博顯然不是習慣使用網路的族群,所以沒注意到還有這個功能吧。
「我了解了。那麼你的委託是?」
「吳先生,我想委託你幫我找這孩子的主人。」童正博說,拍了拍靠在他身邊的大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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