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板marvel
深夜兩點。
這間書店並沒有營業,卻也沒有上鎖。
它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邊,在這夢與現實交織的時刻等待著。
有個人影帶著他的狗走了進來。
狗潮濕的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發出了某種微妙的拖沓節奏。
延伸到空間盡頭的無數書架靜列著。
然而,書頁與書頁之間的空氣卻開始緩緩流動了起來。
那既不是風,也亦非幻覺。
或許是夢的殘響與寂靜共振後的結果也不一定。
書桌上的鎢絲燈。
此刻散發著如同呼吸般微弱的光亮。
接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從木質書架的後方無聲地走了出來。
她穿著深藍色長裙,眼神像是從未睡醒,也從未真正醒來般朦朧。
被墨水與夜霧般氣味包圍著的書店主人。
稍不留神,便會誤以為是書架間的一頁,只是剛好翻動了起來而已。
她看著來者與他的狗。
然後,露出一個幾乎稱不上笑容的表情。
「歡迎來到不眠書店——真是位稀奇的客人呢。」
她的聲音如同夢境中落下的水滴般透明。
「那麼,您今天帶來什麼樣的故事呢?」
*本篇故事為廣播劇《不眠書店》專為呈現之劇本小說
優先推薦以Podcast形式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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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與紺青之棺》
「呦,各位~旅行者們大家好啊!我是托馬斯!」
「我是千帆唷!我們是——」
「「Tomb Chuckler!!」」
「準備好跟我們一起潛入深海探索那個最有名的沉船遺跡了嗎?今天的墓可是很深的喔!」
「沒錯沒錯!」
「在節目正式開始之前,別忘記幫我們按讚訂閱還有打開通知的鈴鐺,這樣你就不會錯過任何影片。」
「叮叮叮叮叮~」
「哎,不過妳知道嗎小千?今天我也是抱著能見到老朋友的心態來報名這趟旅程的。」
「老朋友?」
「可以的話我想帶傑克回家。」
「海底才沒有那種東西咧!還有不要把亡者當成紀念品!」
「我一定會下地獄,哈哈哈!OK,現在讓我帶著鏡頭來走到船頭這邊,現在在這個看起來很科幻的半圓形透明駕駛艙前面盤腿坐著的是我們今天的老大,這台界線矩陣號的艦長——雷明斯艦長!來,請對觀眾們說些話吧!」
「各位好,目前的海況一切正常,我們即將前往的是那個充滿歷史與故事的所在。請大家在螢幕前面做好準備,因為這不僅僅是一次深海探險,更是一次對過去悲劇的致敬與反思。那裡的每一片殘骸,都見證了那場災難的真相與人類的勇氣。」
「感謝艦長的精湛發言。對了,有人說過你長得像電影明星史恩康納萊嗎?」
「哈哈,那或許是我留了這把鬍子的關係。不過只要能帶大家安全回到海面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有點像他。」
「果然是專業人士才有的自信!OK,那接下來讓我把鏡頭翻轉交給小千,來,請訪問妳身後的船員夥伴們吧。」
「咦?我、我嗎?」
「當然,身為東方代表,就交給妳來開場了。」
「啊......好,那個、如各位所見,嗯,在我旁邊這位是......呃,還有在他旁邊這位是......」
「太郎是黃金獵犬。」
我如是說。
比起頭髮稍微有點凌亂的托馬斯,有著可愛圓臉的長髮少女明顯不如節目裡習慣在鏡頭前與人交流。
於是我只好主動打破上船至今的沈默,親自向他們這對情侶進行說明。
畢竟整趟旅程下來要相處將近十個小時的時間,我也不希望在開始下潛之前就把場面搞得太僵。
「哈哈哈!原來是黃金獵犬啊,我就說怎麼不太像,名字你說是......大郎?」
大概是發現千帆訪問的效果不如預期。
穿著始祖鳥防風外套,身材高大的托馬斯一邊單手舉著GoPro一邊彎腰挪開千帆,一屁股坐到我的身邊來。
在這個由碳纖維和鈦金屬打造的艙室內空間十分狹窄,就連這樣簡單的移動都要彼此互相配合才有辦法完成。
「是太郎,我父親說他有混到一點別的血統。」
「這樣啊......依我看,他的年紀應該很大了吧?」
「嗯,在我很小的時候太郎就已經是老爺爺了,原本是我父親在照顧牠。」
「原來如此,父親留下來的啊......不管了,總之你是想趕緊把握時間,帶他來見識這個幾乎可以說是世界盡頭的奧秘,對吧?」
「可以這麼說沒錯,畢竟牠平常都是一直陪我待在房間裡,想說為了牠,我也還是要出來外面的世界走走。」
「簡直是最棒的主人呢,那麼請問太郎先生對這趟旅程有什麼想發言的嗎?」
「哈啊、哈啊、哈啊」
面對假裝遞過去的隱形麥克風,坐在我身旁的太郎只是開心地咧嘴笑著。
「OH!非常感謝你的回答!對了,項圈非常好看喔太郎先生~所以小千,妳也會願意這樣對待妳的狗Max嗎?看來我們這趟旅程的主角好像不是妳囉,哈哈。」
面對托馬斯的提問,千帆只是拼了命地搖了搖頭。
「相信各位觀眾也和我一樣難以理解東方的價值觀吧,就像每次我所說的一樣——世界就是這麼該死地大,誰知道呢?」
在對著鏡頭發表了一些感言以後,托馬斯又流暢地將話題的重心帶到我身上。
「那麼,這位願意為寵物花費將近30萬美元購買船票的東方神秘富豪,是否願意向我頻道的觀眾們揭露一下你的真實身份呢?」
該怎麼說呢,原本我是沒有想要拋頭露面的意思。
但或許是這位粉絲人數突破千萬的YouTuber所展現的人格魅力,讓我也想跨出好好介紹自己的第一步。
「富豪的話我實在擔當不起......嚴格意義來說,我應該算是個家裡蹲,大概在幾年前靠著炒股賺了一點錢,目前是處於半退休狀態。對了,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其實我也是TT(Tomb Tribe)旅行者的一員。」
說完以後,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拉開袖子亮出具有獨特設計的工具手環。
「哇哦!你居然真的有這個初代工具手環?這太酷了吧!這可是我們TT頂級會員的專屬贈品,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有人帶在身上!大家看到了沒有?這可是連神秘的東方富豪都會隨身攜帶的物品,它不僅外觀是獨一無二的消光黑,而且在冒險中實用得不得了!你要知道,這個可是為喜愛冒險的旅行者設計的,手環裡面藏著所有你可能會用到的小工具,甚至危機時刻能幫你修理潛艇呢!所以如果你還不是我們的高級會員,趕快加入!不僅能得到新款的鈦合金手環,還能參與我們所有的特別活動和價值百萬美金的抽獎!相信我,這可是你不想錯過的!」
該說是專業人士的習慣呢,還是臨場發揮的本領呢。
托馬斯對著鏡頭毫不停頓地說出了一連串的置入推銷廣告......啊,不過我並不討厭這點就是了。
「哇,沒想到你真的是我們的會員,這可是連我都沒有想到的驚喜!那麼,作為我們TT旅行者的一員,你對於這次深海探險有什麼期望嗎?」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主要是為了太郎,希望牠能盡可能看到這世界上未知的風景。」
「是嗎?真是太感人了,即便太郎他......噢,差點忘了,還沒聽你說要怎麼稱呼你呢?」
「呃,叫我KTO就可以了。」
由於實在是沒有心理準備在高達幾千萬播放量的影片裡說出真名,我姑且還是先用了網路上的名字。
「......咦?K.T.O?」
這時,原先一直在旁邊默不出聲的千帆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怎麼了小千?妳聽說過KTO嗎?」
「就是他加入會員時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靠著胖手指失誤事件在股市一天內賺到兩千萬美金,被網友稱作交易之神的那個......只是沒想到這麼年輕,還很奇......呃。」
沒想到我的事情到現在還有人記得,我還以為沒有發文以後就會逐漸被遺忘。
而且那個論壇現在也非常少人在使用了才對,我想多半是從維基百科上了解的吧。
「嗯......好像有點印象又好像完全沒有印象。嘿,無論如何,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改叫做加藤的話聽起來簡單多了,不是嗎?」
只不過對於我過往的事蹟,托馬斯顯得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自顧自地給我封了全新的綽號。
「加藤......KATO是嗎?」
我抓了抓腦袋。
雖然暱稱的緣由跟這個姓氏沒有半點關係,但姑且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決定了!請大家記住這個名字~旁邊這位加藤太郎先生也是,讓我們來場永生難忘的Tomb Chuckler風格深海探險吧!」
「汪!汪!」
似乎對這個新的姓氏很滿意似地,太郎高興地搖了搖屁股。
「......我說,T, 的片段確定要用嗎?」
開始下沉的時候,為了架設相機而換到我旁邊的千帆在托馬斯耳旁小聲地說著。
觀景窗外的天空正逐漸開始被密密麻麻的氣泡給淹沒。
大概是為了拍攝過場的素材,此時的托馬斯正將手中的GoPro對準觀景窗外的畫面,而另外五臺吸附在牆面上的相機則是對著艙內和艙外的不同角度進行拍攝。
「不用擔心,這次我真的很有自信,上傳以後肯定會是現象級的爆紅影片。」
「可是收益方面......」
「被取消盈利應該是一定的。剩下就是看剪輯那邊能不能盡可能操作成兩部不同的影片了,畢竟我也知道兩方面都是極高點閱率的題材,總之回去以後再和吉米討論看看吧,說不定他會認為乾脆就一鏡到底也不一定。」
「可是......」
兩人之間似乎對於某支影片的想法存在著某種程度的分歧。
不過連托馬斯都認為是現象級的爆紅影片究竟是什麼內容呢?說實話我也不免好奇起來。
「對了,加藤。」
話鋒一轉,托馬斯的目光落在我和太郎身上。
「室內還是有點冷,你的狗——不用穿個衣服什麼的嗎?」
「?我想應該不用吧,對他而言應該還沒有冷成那樣。」
再怎麼說也是黃金獵犬,對於低溫的耐受性多少還是有的。
「行吧,你說了算。」
「嗯。」
「汪!」
就在此時,太郎突然興奮地的叫了一聲。
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展現在眼前的壯麗景色所吸引。
那是無邊無際的湛藍世界。
從上方透射而下的霧白光線,在汪洋中宛若簾幕般搖曳。
珊瑚礁形成的峭壁旁邊,多樣性豐富的魚群悠遊在視野所及之處環繞。
眾多生機蓬勃的海草順著無形的水流,如同緩慢且優雅的絲綢般微微律動。
「各位,這是我們目前所在的透光帶,深度大約在100到200公尺之間。這層是海洋的光照區,陽光可以穿透到這裡,在這裡所能看到的,還是那些我們常見的海洋生物,例如珊瑚礁魚類和浮游生物。」
伴隨著船長富有磁性的嗓音。
在如同天堂中才能見到的景色之中,潛水艇慢慢地向著海底的深處潛去。
途中,頭頂上方的藍色突然閃爍了幾下,抬頭透過觀景窗可以看到幾道大魚的黑影快速游過。
「再往下,我們即將進入無光的中層帶,深度在200到1,000公尺之間。這裡幾乎沒有太多光線,溫度也開始下降。這個區域還被稱為『黃昏帶』,因為光線稀薄,就像傍晚時分一樣,此外,我們所熟知的皇帶魚或鮟鱇魚等等都是生活在這個區段。」
隨著窗外的光線開始逐漸變得黯淡,船長也開始進一步的說明。
日夜交替的區域,與其說是傍晚,但由於少了夕陽餘暉的過場緩衝,讓人有種從陰天直接轉變為夜晚的錯覺。
原本清晰可見的景色變得模糊,透明的海水也染上了混濁的色彩。
「嗯,鮟鱇魚肝是真的很好吃啊。」
「喂!現在不是點餐的場合啦!」
犀利的吐槽。
看起來千帆也慢慢取回平時在頻道裡應有的節奏。
不過,能有像這樣連瀏海都精心整理過的女友是真的很不錯呢。
看著她那注意力向著窗外的側臉,正當我多少有點這麼感慨的時候——
「——」
在我身旁另一側的太郎輕輕地用鼻頭點了我一下。
「啊,抱歉抱歉,明明我有你就很足夠了呢。」
我來回摸了摸牠的頭。
但不知道是打開了某種開關,還是牠喜歡交朋友的天性使然。
突然之間,太郎沒有預兆地從我這邊的縫隙朝著千帆的方向硬擠了過去。
「等——不可以!太郎!」
等我意識到想抓住項圈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太郎很快地對著千帆的手背輕輕地舔了一下。
「咿!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下一秒,千帆嚇得發出淒慘的叫聲。
整個人向後閃避的時候還用力撞到牆面,劇烈的程度連潛艇都似乎為此搖晃了一下。
「對不起!真的是非常對不起!」
我一把抱住還想要靠向前的太郎,拼了命地向對方道歉。
「怎麼了千帆,發生什麼事?」
「他、他他他他......他剛剛舔我......」
千帆向著托馬斯泣訴的時候連聲音都在發抖。
雖然我知道有些人是會怕狗沒錯,但沒想到會抗拒到這種程度。
「加藤,我女友她對動物比較敏感一點,要是可以的話不要再讓太郎靠近她可以嗎?」
「真的非常抱歉,我會好好看管牠的!」
「先生,我們在登船之前已經向您反覆強調過,請務必妥善控制您的寵物。如果他無法保持安靜,這會影響其他乘客的安全和體驗。我希望剛剛這是最後一次。」
透過鏡子查看後方艙內狀況的艦長向我發出嚴正的警告。
身為飼主的我,此刻真的是羞愧到抬不起頭來。
然而作為始作俑者的太郎,卻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似地伸出舌頭哈著氣。
「別放在心上,我們並不會在意。」
「T......」
「來,妳跟我換個位置,妳也知道這次拍攝的重要性,就先忍耐忍耐吧。」
對於托馬斯的提議,千帆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別讓這件事影響我們的旅程。既然都沒事,那麼剛好藉著這個機會,請容我通過到後方艙室檢查一下氣閥的狀況,以確保一切都正常。」
「哇!艦長!你講這句話會讓我們壓力很大啊!」
像是沒事一樣。
托馬斯一面做著效果,一面讓開位置讓艦長彎著腰往後側這邊過來。
「請不用擔心,只是做個例行性的檢查。」
而我也抱著太郎的脖子,讓艦長側身通過到後方廁所的位置。
然而,看著艦長對著上方入口處附近仔細檢查的模樣,跟托馬斯交換到靠前位置的千帆仍然不安地發問。
「......那個,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有一個氣閥的讀數顯示有點異常。這個氣閥應該在壓力增加到一定程度時會自動關閉,以防止艙內壓力失衡。然而,我剛才在螢幕上看到的數據顯示,它似乎沒有完全關閉。」
艦長並沒有回頭,只是專注在正在進行的操作上。
「雖然情況尚未達到危險程度,但還是要好好檢查以確保系統能夠正常運作——嗯,看樣子已經恢復正常了。」
「那艦長——我有個問題!我從進來時就很好奇,入口旁邊那個按鈕是幹嘛用的?」
托馬斯站起身,將GoPro湊近到艦長身旁。
他所指的是在入口處旁邊一個被螺絲鎖在透明盒子裡的紅色按鈕。
「那是緊急脫逃按鈕。由於整個艙室是從外部密封鎖定的,如果我們浮上海面後無法立即被搜索隊找到,就必須靠這個按鈕來解鎖艙門。」
艦長在停頓了一下以後,語氣變得非常嚴肅起來。
「不過,為了避免在深海中被誤觸引發危險,它設計成在下潛過程中完全無法啟動。我建議大家千萬不要嘗試按它,否則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欸~不過看那個樣子,被鎖在裡面想按也按不到吧!」
「沒錯。只有我有權限打開啟動它,這也是為了確保我們不會在錯誤的時候打開它。」
在看似檢查一切都沒有問題以後,艦長挪動身體回到前面的駕駛位置。
可以感受到潛艇重新開始慢慢下潛。
然而,在昏暗艙室上方的那一抹暗紅,不知為何在我心裡留下難以抹去的印象。
「我們目前的深度是2,043公尺,正逐步進入深淵帶——這裡已經是光線無法穿透的地帶,海水溫度也大約會是在4度左右。」
艦長停頓了一下,手指在面板上不斷操作設定。
「為了避免打擾深海生物,我將關閉兩側的探照燈。接下來,請各位仔細觀察窗外,或許有機會看到罕見的螢光生物在黑暗中閃爍。」
伴隨著嗶嗶的系統音效,兩旁觀測窗外的燈光熄滅下來。
不過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看不見任何景色的關係,托馬斯他們沒有回應艦長,而是雙雙陷入了睡眠之中。
就連一直在我身邊的太郎,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沉沉睡去。
整個艙室內只剩下機械運作的聲音,以及像是外部的結構在適應深海水壓的嘎吱聲。
......靜謐的空間。
讓人有種正在搭乘夜間巴士的錯覺。
我想起過去在外地求學的時候,好幾次都是搭乘晚上十一點的班次返家。
在這種獨處的小包廂裡總是會不由得思考,萬一太郎從這世界上離開的話我該怎麼辦。
別的先不說,光是最後可能要為他做出安樂死的決定,對我而言就是多年來不知該如何面對的難題。
最近牠的身體已經是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老了。
如果牠真的老到走不動了,沒辦法去牠最喜歡的客廳沙發上抓啊抓的時候。
這樣沒有尊嚴,心靈被身體因素而囚禁起來的日子,對牠而言絕對是難以忍受的生活。
一邊是持續和我作伴,另一邊則是越來越痛苦的日常。
作為主人的我,到時候勢必得為他做出選擇——
然而,我卻深怕自己做出錯誤的決定。
尤其是家裡父母都已經相繼離世的如今,這個困擾我已久的難題變得更為苦澀。
......說來有點可笑。
明明自己在股市裡面的每個決定都是無比自信且堅定。
實際換作自己身邊的親人的時候,卻害怕到連預先的假設思考都想要逃避面對。
或許我們生而為人,終其一生都在學習如何面對死亡吧。
值得慶幸是,至少在太郎牠還能自由自在走動的時候,我有能力帶著牠多見識這個廣闊的世界吧。
盯著窗外那一片漆黑的風景。
我順著過去的習慣,在獨自思考一段時間以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各位,請醒一醒,我們已經抵達了預定的沉船區域。」
伴隨著機器運轉的聲音,窗外的景色也隨之一亮。
抬起視線一看,隔著玻璃所看到的是座藍綠色的巨大遺骸。
無法看清在探照燈範圍以外的昏暗盡頭,與其說是沉船,倒不如說是遺跡還要更為貼切。
在飄散著海洋細雪畫面之中,船頭的護欄在深海裡靜靜佇立著。
上方鏽蝕的金屬結構已經被深海生物的痕跡所覆蓋,形成有如羊毛毯般的外觀。
甲板的告示牌上所寫的英文字體依然清晰可見,這些被過去的人們所刻下的文字,至今仍遺留在這沒有人能夠閱讀的深淵。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整座遺跡並不如我想像中來得寂寥,反而更像是深海生物們爭先恐後群聚的穢物罐頭。
有著海星或是海參之類的東西遍佈在各地,甚至還可以看到像是海葵和珊瑚的生物躲在牆角搖曳著。
「各位,眼前所見的是船頭的遺跡——這艘船於112年前沉沒,並且在下沉過程中分為兩段。船尾的部分目前位於距離這裡約600公尺的位置。」
潛艇放慢了速度,艦長一邊駕駛一邊為我們進行導覽。
「值得一提的是,船尾的艙室在下沉時仍保留了一部分殘存的空氣。而在這種深海環境下,隨著深度的增加而導致周圍的水壓急劇升高。當水壓遠遠超過艙內的壓力極限時,空氣會瞬間壓縮並引發劇烈的內爆,導致整個結構徹底崩解。相較之下,船頭的保存狀況更加完整,也因此成為最具代表性的遺跡。」
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難以將注意力從眼前這片壯觀的景色中抽離。
就連相當注重拍攝畫面的托馬斯,此時此刻也悄然放下了手中的GoPro,只為了好好欣賞眼前難得一見的奇景。
實在是難以想像,在這距離地表將近四千公尺深的海底,居然能存在著如此壯觀的人造物體。
而早已開裂的舷側,懸掛著許許多多如同鐘乳石般的鏽柱,從斷裂的部分向更內側望去,甚至還可以看到青銅製成的牆飾。
雖然距今已經超過百年的時光,但這艘乘載了許多歷史與幻想的遠洋客輪,此時此刻仍以當年的模樣原封不動地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各位TT旅行者們看到了嗎?這實在是太驚人了,那艘傳說中的沉船現在就在我和千帆的面前——」
或許是注意到必須開始為拍攝的畫面提供效果。
托馬斯開始抓起千帆進行了節目的錄製,而艦長也停下解說配合托馬斯的發問。
我和太郎雖然被晾在一旁,不過由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千萬粉絲級別的Youtuber的拍攝現場,再加上我本就是他們的粉絲,因此反而格外覺得新奇有趣。
畢竟能跟著這麼特別的團隊一同抵達這裡,說是我們的榮幸也不為過。
潛艇緩緩繞行殘骸周遭將近有四十分鐘的時間。
根據原本行前手冊上的資料,現在已經差不多到了預計返航的時間。
托馬斯和千帆也停下了剛剛一搭一唱的節目錄製,兩人各捧著溫暖的罐裝咖啡欣賞著窗外的景觀。
至於太郎則是仍然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興高采烈地將前掌搭在窗框上,認真盯著遺骸上個每一寸細節。
真的是到現在還保有像是孩子一樣的好奇心呢,這條黃金獵犬。
在確認所有人的狀態一輪以後,由於肚子也有點餓了,於是我將剛剛從後面儲藏櫃找到的士力架的包裝撕開。
明明只是極度微小的動靜而已,注意力一直在窗外的太郎卻瞬間轉過頭來,直盯著我手上的零食不放。
「真是的,你不能吃這種東西啦。」
我嘆了口氣,繼續撕開包裝。
就在同一時刻,低沉的轟鳴聲從潛艇底部傳來,整艘潛艇猛然向一側傾斜。
轟——!
震耳欲聾的聲響爆發,瞬間吞沒了一切的聽覺。
我手中的點心飛了出去,身體則失控地撞向牆壁。
「是暗流!大家找東西抓穩!」
艦長倉促的命令喊聲響起。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正當我下意識地用身體護著太郎的瞬間,整個空間便像失重般翻轉了過來。
椅子、設備等物體在狹窄的艙內四處碰撞,發出金屬撞擊的尖銳聲音。
「咕——!」
我被猛然拋向天花板,隨即又重重摔回地板上。
腦袋一片空白,只感覺到肋骨附近猛烈的一陣刺痛。
耳邊傳來刺耳的警報聲,幾乎將我的意識拉離了現實。
慌亂之中,我還看見了艙壁上原本固定的滅火器脫落,猛然砸向玻璃觀景窗的畫面,緊接著有如蜘蛛網般的裂痕便瞬間蔓延開來。
紅色的警示燈不斷瘋狂閃爍,將整個艙室映照得猶如災難片的場景。
「......好痛。」
回過神來,上下顛倒的空間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
「......太郎,你沒事吧?」
顧不得自己的狀況,我連忙確認自己懷裡愛犬的狀況。
「咿......咿......」
萬幸的是,雖然恐慌的眼神裡看起來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由於被我護著的緣故,看起來太郎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畢竟牠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如果剛剛沒有即時抱住牠的話後果簡直不勘設想。
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經和這趟旅程熟悉的環境完全不同——整個艙室陷入了壓抑的昏暗,所有窗外的燈光皆已熄滅,放眼望去只剩下黑暗的深淵。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艙內的機器聲此刻被恢復態勢的艦長迅速關閉。
刺耳的噪音逐漸平息。
只不過,艙內的照明卻始終沒有恢復到原本的光亮,整個空間籠罩在螢幕的微弱光線之中。
「怎麼回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在剛才的騷亂中護著千帆的托馬斯轉身向著艦長大聲質問。
雷明斯艦長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回到座位上低頭查看儀表盤。
透過駕駛艙窗的玻璃反射看得見此刻的他正皺著眉頭,手指不斷在螢幕上遊走,不斷檢查潛艇的各項參數。
「各位,我先解釋一下情況。」
大約過了一分鐘以後,艦長才緩緩轉過身來。
「剛剛由於暗流的強烈衝擊,我們被推向沉船遺跡,導致潛艇右側外部受損,主要的電源系統也因此損壞,目前我們只能使用備用電力。」
「......什麼意思?」
千帆完全壓抑不住顫抖的聲音。
她緊抓著旁邊托馬斯的袖子,試圖掩蓋內心的惶恐。
「這意味著我們目前無法移動,潛艇的壓艙物已經釋放,但船體被遺跡的一部分卡住,無法上浮。」
艦長穩重地回答,語氣中透露著細微的無奈。
「不過請放心,潛艇內的生命維持系統運行正常,我們的氧氣和食物足夠支撐96小時。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保持冷靜,等待支援船搜尋到我們的位置。」
「開什麼玩笑!你們不是號稱極度安全的嗎?介紹手冊上不是說有七個備用系統可以應急嗎?什麼氣球?什麼推進器?現在給我說卡住是什麼意思!」
托馬斯越說越激動,用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語氣對著艦長發怒。
「托馬斯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我們的備用系統確實啟用了,壓艙物已經釋放,備用推進器也嘗試運作,但根據儀表顯示,船尾外部可能纏繞了遺跡的鋼索碎片,這導致潛艇無法脫離當前位置。」
「都這種情況了你還敢叫我冷靜!?」
托馬斯重重地了捶一下牆壁,深沉的悶聲透過金屬艙體擴散到整個空間。
「我們困在這裡就指望那些破救援船能找到我們!?」
「救援船會根據我們的信標信號進行定位,目前信號正常傳出。界線矩陣號本身的設計就是為了應對最極端的環境,包括像現在這樣完全失能的情況。只要耐心等待,支援船有能力搜尋到我們的位置。」
「誰等得了96個小時啊!」
混帳!托馬斯對著艦長大吼著。
「T,我們會沒事的......」
「沒事?搞清楚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救援到來好嗎!」
或許是難以忍受看到女孩子挨罵的場景。
原本不打算攪和到這場爭執裡的我,也終於開口說出我的想法。
「那個......該怎麼說,我覺得爭吵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如果現在我們無法保持冷靜,反而加快氧氣的消耗,這才是我們面臨的最大威脅。」
「給我閉嘴!現在輪不到你這變態插嘴!給我管好你的蠢狗就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罵到難以還口。
而且還突然被指稱是變態什麼的......呃,果然我會偷瞄千帆的行為曝露了嗎。
雖然表現得有點沒用。
但現在的我只好默默退到一趟看管好太郎,以防牠在這緊繃的時刻做出什麼惹得托馬斯更加憤怒的行為。
「夠了,托馬斯先生。」
艦長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托馬斯的憤怒硬生生壓了下去。
周圍螢幕的微光在他冷峻的臉龐上閃爍,彷彿將整個艙室的壓力凝聚在他的目光之中。
「你的憤怒可以理解,但我需要你明白,現在這艘潛艇不只是你的,我的責任是確保所有人都能活著離開這裡。如果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那麼我會要求你配合,否則只會拖累所有人。」
面對艦長明確的指令。
托馬斯先是咬緊了牙,握拳的手微微顫抖。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收回了怒氣,他將背靠到牆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
「Fine......Fine......」
他壓低了聲線,雖然還帶有不甘心的感覺,但語氣已經明顯軟化下來。
「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只是受不了了,OK?」
艦長點了點頭,隨即將視線轉向了我們其他人。
「各位,接下來我們需要保持節能模式。所有人留在原地,避免不必要的活動,這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剩餘的氧氣。」
艙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只能聽到深海的低頻聲音隱約透過艙體傳來,如同某種未知生物的低語。
「——」
千帆抬起頭看了一眼托馬斯,嘴唇微微動了動。
然而,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說,低下頭輕輕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可惡,這狗屎情況......這狗屎情況這狗屎情況......」
托馬斯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後蹲了下來,用小聲到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喃喃自語著。
「別擔心,我們還有很充分的時間。」
艦長重新坐回到他的駕駛座前,開始檢查新一輪的操作選項。
儀表盤黯淡的微光在這片孤寂的深海裡,彷彿成為了最後的依靠。
我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默默按下了碼錶的計時。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這段被困於深藍之棺中的共同生活——
螢幕的白光在狹小的艙室內微微閃爍。
深海的孤寂讓時間的流逝顯得無比緩慢。
忘記在哪本書裡看過。
當人類陷入被迫等待的狀況時,心理的專注點會被強行固定在時間本身。
缺乏外部刺激的環境中,大腦無法分散注意力,每一秒的流逝都將會被放大,有如進入了某種停滯的感知狀態。
從我們受困至今已經整整二十四個小時過去了。
剛開始,艙內除了托馬斯和千帆間偶爾的交談外。
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有種無形的默契彼此迴避更深一步的交流。
與其說現在這艙內是我們的避難所,其實更像是棺桶一樣的存在。
我們蹲坐在這狹小的空間內,連每一次的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不規律的呼吸加快氧氣的消耗。
雷明斯艦長曾向我們詳細解釋過救援機制。
簡單來說,一旦潛艇在預定時間內未浮上海面,在海上待命的支援船會立刻通知美國海岸警報隊。
隨後,美國和加拿大的聯合救援隊將同時展開水面搜尋和聲納探索。
雖然艦長的語氣平靜而專業。
然而我相當明白,像我們這樣被困在殘骸附近,使用聲納搜尋的難度會相當地高。
因為殘骸本身會干擾聲波的反射,使搜索變得更加複雜。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蠢到會在這種時候向艦長確認救援細節。
畢竟在這種緊繃的氣氛下,再多的不確定性只會讓事態雪上加霜。
光是後來注意到玻璃上的裂縫都能讓千帆的臉色瞬間嚇得慘白了,更何況是關於救援可能延誤的消息。
話又說回來,遺骸的位置畢竟是公開的座標,某方面來說,這比完全失聯要來得幸運得多。
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在動力系統失效後,被暗流帶到遙遠的某處,那樣即便是救援隊再怎麼神通廣大,也難以在96小時內找出我們的具體位置。
「——」
此刻,太郎正依偎在我的身上睡著。
或許牠是整艘潛艇內唯一沒有危機意識的存在。
這樣也好,至少太郎不會感受到這份令人窒息的壓力。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
光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沒有任何的隱私可言,就已經夠讓人瀕臨崩潰。
任何一點最輕微的聲響都會牽動每個人的敏感神經。
尤其是上廁所時,那種不得不將最私密的時刻暴露在他人耳邊的羞恥感,幾乎讓人無地自容。
雖說如此,但至少食物和水的方面供應齊全。
或許就像雷明斯艦長所說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等待救援吧。
「各位,我剛檢查了氧氣供應系統,由於艙內活動量減少的關係,氧氣消耗比預期更慢。按照目前的數據,我們可能比原定的96小時多出六個小時的餘裕。」
艦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為所有人帶來了一絲希望。
「多六個小時?」
托馬斯冷笑起來,語氣中滿是諷刺。
「了不起!多六個小時——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更長時間地等死了,對吧?」
「托馬斯先生,這六個小時意味著更多的機會。請記住,我們的信標信號仍在運作,救援隊會找到我們的。」
艦長輕嘆了一口氣後,還是沉穩地進行回應。
「......」
在一旁的千帆理了理耳側的頭髮後,選擇低下頭避開與大家的對話。
接著,她將指尖交疊在一起,無意識地摳著指甲,看起來似乎是為了試圖平復內心的波動。
「......至少這是件好事,對吧?」
我輕輕拍了拍太郎的背,試圖將這個情報多少轉換為樂觀的氛圍。
「......你說這是好事?」
托馬斯瞪了我一眼,冷冷地繼續說著。
「這該死的廢物潛艇,這狗屎一樣的等待,還要被迫和你們兩個待在這麼狹窄的地方——你要是跟我互換立場還能笑得出來,那真是該佩服你的樂觀了。」
「——」
露骨的嘲諷,沒有人對此作出任何反應。
於是,艙內再次陷入沉默。
微弱的光線與陰影相互交疊,我看見了每個人臉上越來越顯得疲憊的面孔。
深海的壓力不僅來自外部,更像一隻無形的手伸了進來,緊緊扼住了我們每個人的喉嚨。
雖然我不清楚托馬斯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和太郎。
但這段有如沙漏般,越來越接近死亡的倒數計時,似乎比我原先預想地還要來得漫長。
「嗚——嗚嗚——」
深夜,我被太郎細微的鼻音吵醒。
牠賣力地用鼻子不斷拱著我,一副急切的模樣。
這通常是牠有求於我時的表現。
我先是瞇著眼睛查看了手機上的時間,過於刺眼的螢幕上清晰地顯示著3:17這個數字
——這種奇怪的時間點,不會又是想大便吧?
我嘆了口氣,揉著酸痛的肩膀慢慢坐起身來。
睡眼惺忪地觀察了其他人的狀態——還好,都還在睡,沒有任何人被太郎吵醒。
正當我起身準備帶牠去廁所時,牠卻半推半就地催促我看向窗外。
「你想幹嘛?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我小聲地抱怨著。
跟著他的視線轉向旁邊的窗外,卻在瞬間愣在了原地——
——那是,正發著光的某種神聖存在。
遠方巨大的身影在漆黑的深海中緩緩遊動。
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彷彿將海底的星辰匯聚成形。
牠的身體修長而優雅,外型與一種名為葉形海龍的生物極度相似。
然而,牠的魚鰭和葉狀附肢,像是一片片透明而柔軟的翡翠,隨著牠的動作輕輕搖曳,宛若薄紗在水中柔美飄舞。
在牠的周圍,圍繞著一群細小的生物,像是無數微弱的星光,點綴著這片靜謐的深海。
這畫面美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牠的每一次擺動都充滿神秘與純粹,彷彿從不屬於這個世界般崇高無瑕。
這遺世獨立的存在,孤高地生存於這片深邃的深藍色宇宙之中。
「真是太棒了......對吧?太郎。」
我轉頭望向太郎。
期待牠能像往常一樣開心地對我吠叫,一同分享喜悅的心情。
然而,太郎卻沒有回應。
牠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那生物,同樣也被牠的美麗所震懾。
這一刻。
我深深地覺得,能帶太郎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
過了不知道多長的時間。
那未知的生物緩緩游動,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優雅般,最後緩緩消失在遠處黑暗中。
......我呆呆地望著牠離去的方向。
腦海中滿是剛才那難以言喻的景象,恍若經歷了一場虛幻的夢境。
正當我打算重新躺下時,身旁卻傳來了輕微的吸氣聲。
「?」
我轉過頭。
發現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千帆正微張著嘴,一臉震驚地看著窗外。
她的注意力還未能從剛才的美麗生物上移開,整個人貼在窗邊,連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地上都毫無察覺。
......或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
千帆像是察覺到什麼似地轉過臉來,略帶凌亂的頭髮反而讓她顯得更為動人。
「……剛剛那個是什麼?」
在我們對視了片刻以後,她才偷偷地用唇語無聲地詢問。
「不知道,但肯定是人類從未發現過的生物。」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對此,她也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像是孩子似地帶著點靦腆的感覺。
我們沒有再多說話,不想再破壞這只屬於我們兩人之間,那共享著秘密的餘韻。
「真的好美......」
千帆輕輕拉起地上的毯子披回身上,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嗯。」
我點了點頭。
轉身抱著心滿意足的太郎躺回原處以後,牠開心地舔了舔我的臉頰。
然而,剛剛從心底忽然湧起的這股悸動卻遲遲未能消退——
或許,在這片死寂的深淵之中。
與她共同擁有的這段記憶,是我最不想忘記的時刻之一。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受困第56個小時。
在這只能等待的情況下,我對著太郎玩起了我們倆熟悉的捏腳趾遊戲。
規則是每個音節抓按照順序捏一下他的後腳腳趾。
這首歌的每段可以拆分成五個音節,兩段唱完正好從右腳的小腳趾一路捏到左腳的小腳趾,十根腳趾剛剛好完成一輪。
「......」
趴在我身旁百般無聊的太郎,只是用很無奈的眼神瞄了我一眼,任由我繼續來回捏著牠的腳趾。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突然,在一旁的托馬斯低聲接了上來,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
他倚靠在牆邊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目光卻不自覺地望向駕駛艙前方的螢幕。
「T......?你在做什麼?」
「這是我家鄉的歌——」
托馬斯笑了一下,帶著懷念的語氣接著說道。
「每個小朋友都會學,學校的音樂課、還有節慶活動的時候,大家都會唱這首。我還記得,小時候每次下大雪的時候,我媽就會唱這首歌哄我。」
艙內的氣氛似乎因為他這些話而變得緩和起來。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這次,換成千帆用她那怯生生地聲音唱了出來。
雖然發音有些不太準確,但也試著跟上節奏。
她唱著唱著頭也跟著低了下去,或許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吧。
然而,這樣的舉動,卻被托馬斯鼓勵地拍了拍肩膀。
「Hey, 不要停下來,小千。我說過了,不需要在意發音,妳唱歌的音色很美。」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艦長的低沉嗓音突然加入,穩定而有力。
這讓大家都有些驚訝,就連千帆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他。
而艦長依然面無表情,專注地看著前方儀表盤,彷彿只是在自然地哼著一首旋律。
凡事一旦開了頭,似乎就有了不可遏止的動力。
很快,我們四個的聲音逐漸融合在一起。
由於是第一次搭配,忽高忽低的音調不免顯得有些凌亂。
然而,或許是每個人都帶著真摯情感的緣故。
這熟悉的旋律在狹窄的艙內迴盪,彷彿一道陽光照進了這段漫長等待的陰霾,流淌出些許的暖意。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越接近後段,托馬斯的聲音就變得更加投入。
臉上的疲憊變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家的懷念與溫情。
他的思緒彷彿飄向某處,回到了那遙遠的童年的家中。
千帆的聲音逐漸穩定下來。
雖然還有些微微發抖,但她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艦長偶爾用低音補上一些缺失的拍子,而我則哼著旋律,隨著節奏輕輕拍打太郎的後頸。
有趣的是,牠的屁股竟然也跟著節奏小幅度地搖動起來。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到了最後一段。
我們四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共同完成了最為和諧的收尾。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明明是簡單的歌詞。
卻似乎帶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將我們從深海的壓抑中暫時拉了出來。
這一刻的溫暖與共同的記憶,讓我們不再只是等待著死亡,而是真正地活在當下。
「——」
最後一個音符結束時,艙內再次恢復安靜。
然而,這次留給我們的卻不再是先前那種難以言喻的沉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而輕盈的空氣。
「真懷念啊,這是我家鄉的歌,總能讓人記起那些溫暖的時光……怎麼說呢,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托馬斯輕輕地笑了一下,這似乎是這趟旅程中我所見到他最為放鬆的時刻。
「我小時候也學過這首歌,但像這樣在別人面前唱似乎是第一次......」
千帆將毯子拉了拉蓋在膝蓋上。
「......」
艦長沒有說話。
只是低頭繼續檢查著儀表盤,但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溫暖的歌曲讓我們重新拾回了片刻的光明。
真是從未想過,像這樣一首簡單的兒歌,卻能超越種族和地域的隔閡,將我們緊緊聯繫在一起。
也許,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的話,再過於困難的處境我們也能攜手共度吧。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美夢。
夢裡的我們團結一心,最終成功獲救。
合照裡除了我和太郎以外,托馬斯依然拿著他的GoPro,千帆靠在他身邊微笑,而艦長則堅定地站在一旁。
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被我們集結成冊,成為暢銷全球的故事。
讓人們不僅為深海的神秘而著迷,也為人類在逆境下的堅韌與合作精神而感動。
我和太郎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牠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趴在我的膝蓋上打盹,而投影布幕上則放映著《Tomb Chuckler》的特別節目。
節目中,托馬斯和千帆正置身於亞馬遜的秘境探險,熱烈地對著鏡頭揮手。
他們似乎永遠在追尋下一場奇妙的冒險,並不時寄來信件與我們分享某些新奇的見聞。
夢境的結尾。
陽光穿過窗戶灑在我的臉上,暖洋洋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嘴角上揚。
就在這一刻,我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夜半,我被耳旁傳來的細微異音所吵醒。
迷迷糊糊之間,我看到千帆的可愛的臉龐正貼近我的眼前。
昏沉的腦袋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過分累積的慾望,連她身上的皂香都彷彿能嗅出淫糜的氣味。
彼此接近的鼻息。
連靠近在身上的體溫都是那麼地炙熱。
感官的界線逐漸模糊,彷彿所有的血液與意識都被匯集到一個無法抗拒的點上。
潛艇內的黑暗如同深海般壓抑,只有氧氣循環系統偶爾發出的低鳴聲嗡嗡作響。
「—、—、—」
然而,我注意到在這之中還夾雜著更加細微,稱得上是異樣般,某種摩擦的雜音。
我順著聲音的來源,也就是廁所的方向望了過去。
剎那間,眼前的場景如同炙燒的鐵釘般刺入眼球——
我看見了艦長正緊緊扼住太郎的項圈,而托馬斯則用膝蓋死死壓著太郎的身體。
「嗚、嗚、嗚、嗚——」
牠的掙扎顯得那麼微弱,四肢不斷在光滑的艙地上滑動,發出細微而絕望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我粗暴地對著所有人大吼著。
意識瞬間醒了過來。
下一秒,我掙扎著起身試圖撲向他們。
然而,在我上方的千帆卻死命地緊緊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
她顫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但我的理智卻無法顧及這些。
「放開我!千帆——放開!!!!」
我像是瘋了般用盡全力掙扎著,視線無法從太郎身上挪開。
牠的眼睛仍然睜著,裡面滿是驚恐與不解,手腳正在無力地抽動,眼裡似乎在尋求我的幫助。
「不要過去……拜託你……」
千帆的雙臂死死扣住我和後面的鋼管結構,將我壓回到地面。
她整個人伏在我耳邊,不停地低聲對著我道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活不下去的……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嗚啊啊啊......」
「住手!快給我住手啊!!!牠是我的家人啊!牠是我唯一的家人啊!!!!」
我的吼聲幾乎撕裂了喉嚨,但身體卻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看著艦長和托馬斯將太郎最後的掙扎給徹底壓下。
「我們已經拖得太久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浪費氧氣。」
艦長的手指有如鎖死的鐵鉗,嘴角冷冷地說著。
托馬斯則低垂著頭,雙手顫抖得幾乎壓不住牠的身體。
「咳......嗚......嗚嗚......」
太郎的掙扎逐漸微弱下來,最終像斷了線般停了下來。
牠的四肢無力地垂下,彷彿連最後一縷求助的希望都被牠一直所信賴的人類給擠碎。
世界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一切雜音嘎然而止。
「這是為了所有人。」
過了數十秒後。
艦長鬆開雙手站了起來,在深吸一口氣後對著我說道。
「......」
托馬斯退後了一大步,臉色慘白地靠在牆壁上。
「對不起……對不起……」
千帆仍然死命地壓著我,眼淚滴落在我的臉頰上。
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幾乎難以讓人辨識,而那顫抖的尾音有如無數的細針般扎進我的胸口。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全身的力氣都從身體裡被抽乾。
我緊緊盯著太郎的身體,牠那瞪大的雙眼已經再也沒有原先的光芒。
「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氧氣供應本來就不足,減少消耗是為了讓我們多撐幾個小時……而且,我已經說過了,這是為了所有人。」
「所有人......牠也是我的家人......啊......」
「在這種情況下,我必須做出選擇,你能明白吧?為了正常人類的生存。」
艦長低垂著眼,像是在避免與我的目光接觸般從千帆身後跨了過去。
「......」
托馬斯始終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
他仍然無力地靠在牆邊,彷彿還沒從剛才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千帆的手臂慢慢鬆開了。
她整個人的身體像是蟲蛹般蜷縮到了一旁,像是無法直面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她同樣也不敢看我,只是不斷地重複著抱歉的字句。
艙內再次陷入沉默。
我拖著已經絕望到脫力的身軀,一路爬到太郎的身邊,緊緊抱住牠那還帶有餘溫的身體。
「你知道嗎?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狗狗,知道嗎?」
我盡可能保持微笑,溫柔地在太郎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
據說,人類死後最後喪失的是聽覺。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但我不知道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只能用盡力氣在牠最後的時間裡,讓牠知道我到底有多麼愛牠。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決定好了。
如果有一天太郎離開了,我絕對不會哭泣,反而會笑著送牠離開。
我害怕如果我在最後的時刻展現脆弱的一面。
牠會因為我的哭哭啼啼而掛念著我,無法安心地離開這個世上。
距離我們受困已經過去了67個小時。
太郎身體上殘留的餘溫漸漸變得冰冷,牠的四肢和肌肉也開始變得無比地堅硬。
每一次的撫摸都能感受到牠已經不再是原本熟悉的觸感。
牠就這樣靜靜躺在我的懷裡,那雙曾經充滿靈氣與生命的眼睛如今再也不會眨動。
在我懷裡,名為太郎的黃金獵犬。
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總是傻笑著黏在我身邊的快樂夥伴了。
「太郎,謝謝你。」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牠的額頭,只有柔軟的毛髮還能感受到牠原本的模樣。
「謝謝你陪了我這麼久。」
艙內寂靜無聲,唯一不變的只有氧氣循環系統微弱的低鳴如同背景音般續響著。
其他人都保持沉默,似乎對太郎的死選擇視而不見,或許是對自己行為的某種默許吧。
托馬斯站在一旁,臉色依然蒼白,目光則是不斷上下游離。
他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些什麼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沉默地轉過身去。
「......」
千帆蹲在不遠處,眼淚已經流乾的她雙手緊緊抱著膝蓋。
她看著我,微開的雙唇卻沒能擠出任何的話語。
「我們必須繼續保持冷靜。救援隊……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艦長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在他那理性的表情上藏著一絲的無助。
「——」
沒有人回話。
而我只是低下頭,再次抱緊了太郎,希望能將牠的僅剩的溫暖深刻進我的身體裡。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般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小聲地在他耳旁不斷唱著這首歌。
因為太郎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陽光。
受困第105小時。
我們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這多出來的時間是犧牲太郎所換來的氧氣額度。
我已經計算過了,多出來的時間總計是8到9個小時。
也就是說,沒有艦長所下達的指令,我們早就已經用最適合海底的死法,窒息在這片深海之中。
而那口口聲聲保證會來的救援隊,至今連個像樣的訊號都沒有出現。
......老實說吧。
我並不是不能理解艦長他們選擇殺死太郎的決定。
我那過於理性的思維邏輯告訴我,這是拯救所有人的唯一辦法。
只是,因為太郎是我的家人,我才會爆發出那樣大的情緒波動。
如果將食肉目犬科犬屬的狗和靈長目人科人屬的人類,放在天秤上進行衡量。
毫無疑問,人類的生命會優先被考慮。
但這樣的選擇是否真的就能衡量出生命的輕重呢?
我不知道答案。
對我來說,太郎是極為重要的存在,而這份重要性或許在他人眼裡顯得毫無意義。
如果太郎的生命,和托馬斯這樣受到千萬人愛戴的名人相比,或許顯得更加微不足道吧。
但誰又能定義價值的標準?
對於我來說,太郎不是一隻單純的狗,他是一個陪伴我、治癒我、甚至支撐著我的家人。
而現在,他的生命被定義為一種氧氣瓶,用以延續人類存活的時間。
這種現實的殘酷壓力無情地壓迫著我的每一條神經。
「你......會恨我嗎?」
托馬斯在經歷了兩天的沉默後好不容易開口,他的嗓音聽起來比平常沙啞許多。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他那疲憊的雙眼和滿臉的鬍渣。
他手裡握著那台GoPro,沒有了往日的自信和張揚。
「沒有,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痛苦。」
我只能坦言說道,眼神不自覺地又落在那被我移到手腕上的項圈。
「......OK。」
托馬斯垂下視線,似乎在斟酌著什麼的樣子。
只有艙內機械運作發出的微弱低鳴在提醒我們時間的流逝。
「如果有機會出去的話,我會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
托馬斯忽然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語調平穩得讓人無法捉摸情緒。
「雖然不一定會公布全部內容,但我會記錄下每一個決定、每一個犧牲,以及我們為什麼能活下來。」
「這就是你想了兩天以後得到的答案嗎?」
我反問的語氣不再尖銳,更多的是疲憊與迷茫。
托馬斯沒有回答,只是重新將GoPro舉到眼前,輕輕按下了錄影鍵。
而我低頭看向懷中從屍僵解除而變得柔軟的太郎,心裡默默做了一個沒人能發現的決定。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願意陪著你一起放棄這所謂的生存。
◇
「界 矩陣號,界線 號,這是救 潛艇深藍之光,請 覆。我們接 到了你們的 標信號,能 到回 嗎?」
隨著靜電聲的微弱爆裂,艙內一貫的沉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
透過聲納通信傳來的聲音,帶著些許變形的電子音效,但每一個字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壓抑的空間。
「界線矩陣號收到,我們聽得見!這裡是雷明斯艦長!」
艦長猛地拿起話筒,語氣中難掩他情緒的激動。
「確認你們的 置,我們正在靠近,你們的氧 狀況如何?」
「氧氣尚可支撐約6小時,請立即展開救援。」
艦長迅速作出回答。
語氣稍稍恢復冷靜,但每個字句都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明白,我們將在7分鐘內 達你們 深度,請保持冷靜並 備接收作業指令。」
那訊號不佳的聲音伴隨著短暫的靜電消失。
除了我以外的每個人都抬起頭,彼此交換了驚訝又帶著希望的目光。
雖然救援還未到來,但那聲音對他們來說就像深海中透入的一束光,驅散了四周無邊的黑暗。
◇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你是我的陽光,我唯一的陽光。
想到現在你躺在我的旁邊。
卻永遠不會再偷偷湊過來舔我,我直到此時此刻都還是難以置信。
這幾年以來,我曾經無數次無數次想過你可能離開的場景。
卻從沒有想到結局是來得如此突然。
我以為你會老到搖搖晃晃,然後無法行走到需要我長期照護,最後還是得挑個時間下定決心替你安樂死。
◇
「界線矩陣號,這裡是深藍之光。我們已經到達你的深度,正在展開接收作業。請確認你的壓艙狀況和連接機制是否正常。」
窗外的視野在探照燈的照耀下變得明亮起來。
就連右側一直困住我們的沉船遺骸,也恢復成我們幾天前看到的顏色。
「這是界線矩陣號,壓艙已完全釋放,連接機制處於待命狀態。請告知接收程序細節。」
雷明斯艦長緊盯著儀表盤,手指飛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著。
「明白,我們將部署對接臂到你的船頭前方。請手動調整潛艇位置以對準連接點。我們會啟動吸附裝置穩定結構,過程中可能會有輕微震動,請全體乘員做好準備。」
「大家請找好固定物抓穩,這是關鍵操作,務必保持安靜!」
艦長微微點了點頭,對著身後的我們下達指令。
「這是真的,我們真的要得救了!」
托馬斯一邊握緊身邊的支撐桿,一邊緊緊將千帆摟在懷裡。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卻又小心翼翼,仿佛怕驚動了什麼。
「真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找到我們……太好了……」
千帆緊緊抓著托馬斯的身軀,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期待。
她的聲音輕輕顫抖,從這個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眼角泛著淚光。
◇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當天色陰霾時,是你讓我感受到生命的喜悅。
我說過我為這一天設想很久。
所以我只是不斷微著稱讚你是一隻好棒的狗狗,你是我最棒的朋友。
你會先我一步見爸爸媽媽了,所以記得要開開心心的喔。
而且也不要擔心我會變成一個人。
我會好好的。
所以安心的去吧,你真的很棒,很漂亮。
我剛剛會在你耳旁笑著說這些,只是想讓你安心。
我希望你是在幸福中離去。
◇
「界線矩陣號,對接臂已到位。請小幅度調整你的潛艇角度,向右轉15度。」
艦長皺起眉頭,雙手穩穩握住操縱桿,然而卻並未進行任何操作。
「這艘潛艇被殘骸卡住,無法進行任何角度調整。」
「界線矩陣號,我們已了解情況。將啟用備用對接方案,請保持穩定,千萬不要嘗試強行脫離。」
通訊器中傳來救援潛艇的冷靜且專業的回應。
「收到,艙內一切穩定。」
艦長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搖曳的螢幕數據
「角度匹配完成,對接正在進行。穩定結構鎖定中——」
隨著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潛艇內短暫地震動了一下。
「嘿,我以前說過的對吧?沒有什麼冒險是Tomb Chuckler不能克服的,這次我們又能活著回去了!」
托馬斯側過身,伸手輕輕搭在千帆的手背上。
托馬斯下意識地將千帆拉得更近一些,而千帆則反握住他的手,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釋然的微笑。
「這次真的是又被你說中了……」
千帆終於開心地笑了出來。
這同時也是經歷了這幾天以來,她終於又再一次綻開了可愛的笑容。
◇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親愛的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愛有多深。
你知道嗎?這兩天有好幾個瞬間。
我看到你的毛髮飄動了幾下,我真的有種你只是睡著的錯覺。
......然而,這次真的不會再醒來了。
我還是忍不住再親你額頭一下,再多聞聞你的味道幾下。
這些事情,過了今天以後就再也做不到了。
很不真實的感覺。
明明在同一個空間裡的不久前,你還在我腳邊趴著。
如今卻已經變得冰冰的了。
眼睛雖然還睜著,卻再也不會用懶洋洋的眼神瞄我一眼然後轉過去趴下了。
好多好多的事情。
都是你陪我一起度過的。
雖然說你是我的朋友,但更多的時候,或許是我需要你更多。
我需要你趴在門口等我回家。
我需要你趴在浴室門口偷偷地想偷窺。
我需要你硬要擠進廁所,然後尷尬到不知道要看那邊。
我想要記得你淋濕後無助將前腳放在浴缸邊緣的樣子。
我想要記得你洗澡時穩定安靜的樣子。
我想要記得你吹毛吹到一半,濕答答跑走的樣子。
我想要記得你因為身體沒吹乾而感冒的樣子。
......老實說,我現在有點慶幸。
我能在你還在這世上的時候就常常誇獎你。
說你是最棒的狗狗,然後看著你一臉不知道為什麼得意的樣子。
我也很慶幸我能來得及讓你看看我最喜歡的大海的樣子。
◇
「對接成功!界線矩陣號,接下來我們將進行氧氣補充並開始上升操作,請全體乘員保持冷靜並聽從指令。」
「各位,我們活下來了。」
艦長轉過身,對著托馬斯和千帆露出一抹難得的微笑。
艙內在同一時間爆發出歡愉的笑聲和淚水的啜泣聲。
「這次的千萬訂閱紀念節目這可是我人生最瘋狂的一次冒險了!」
「這次,我們一定要在結尾特別感謝這位明星艦長。」
千帆也跟著笑了,擦著眼角的淚水。
「等我們平安回到水面再說吧。」
艦長嘴角微微傾斜,但還是立刻轉回操控台持續跟進進度。
他的聲音依舊冷靜,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或許是過於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的關係,也難怪此刻的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舉動。
◇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請不要帶走,我生命裡那唯一的陽光。
我很害怕。
我沒有準備好跟你道別。
我好愛你。
我還想要你再多陪我幾年。
我想要你老到走路搖搖晃晃為止。
但你會那麼希望嗎?我不知道。
謝謝你陪我活到了兩天前,我知道你會在永遠我的心裡活著。
謝謝你帶給我那些那麼美的回憶,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寶物。
——我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希望當我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你能夠成為衝第一個來迎接我的家人。
◇
「是說艦長,這次的故事到時候出成書可就發財囉!」
托馬斯笑著用力拍了拍艦長的肩膀,語氣中滿是得意和放鬆。
「是嗎?到時候可別忘了幫我省略一些難堪的細節。」
艦長微微側過身,不失穩重的語氣裡帶有開玩笑的輕鬆感。
隨即三人響起一陣愉快的笑聲,連千帆也忍不住掩嘴笑了出來。
「艦長,您太謙虛了!到時候一定會把您描述得像英雄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千帆彷彿注意到了什麼似地抬起頭。
「等等......」
她的笑容僵住了。
在輕鬆歡愉的氛圍之中,她終於透過前方駕駛艙的後照鏡與我對上了視線。
「怎麼了,小千?」
托馬斯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來。
接著,總算連他也注意到此刻正站著的我,距離那個已被拆開護罩的緊急脫逃按鈕有多麼靠近。
「你、你到底在幹什麼......」
托馬斯的聲音由興奮轉為顫抖,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不要......」
千帆幾乎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由於我個人任性的緣故,讓艙內的歡愉氣氛瞬間降至了冰點。
「怎麼回事?」
注意到騷動的雷明斯艦長轉過身來,他一向冷靜的面容此刻浮現少有的驚愕。
「那按鈕......怎麼可能會被打開!?」
他幾乎不可置信地盯著那應該受到多重防護的脫逃按鈕。
而我並沒有回答,只是慢條斯理地拉開袖子,露出了初代限量的TT旅行者工具手環。
「你是在開玩笑嗎......怎麼可能只靠那個就能——」
托馬斯的語氣中同樣夾雜著震驚與絕望,從我的角度就能看到他的身體正微微顫抖著。
「該怎麼說呢,在某些細節的管理異常散漫呢,這間公司。」
我淡淡地回應托馬斯的提問,如同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如果這是為了太郎的事情,我......我們真的很抱歉!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回去以後我可以——」
托馬斯的目光中滿是懇求與悔意。
其實從他這兩天的舉動,我看得出來他是有真心為了太郎的事情在懺悔。
「不要這樣!求你了!」
千帆已經淚流滿面對著我哭喊。
「我們還有希望!真的還有希望!你這樣做根本沒意義啊——」
「我跟托馬斯說過了,我並不恨你們,我也能理解艦長當時殺死太郎的決定。」
我用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淡然語氣打斷了她,語調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一樣。
艦長的目光緊緊鎖定著我,他什麼也沒說,臉上的表情卻隱約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憤怒。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千帆的聲音幾乎崩潰,話到一半哽咽著停了下來。
「只是我個人的任性而已,我想和太郎一起留在這個海底。」
我露出了一抹無奈的苦笑。
環視著他們三人,我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為這趟旅程劃下句點。
就像最後不想讓太郎擔心一樣,我希望用最平靜的方式,讓他們迎接這個不能被拒絕的結局。
曾經孕育出地球上無數生命的深藍色搖籃,我想是最適合我和太郎一同安葬的墓地。
「所以我也要對你們說聲抱歉,必須拉著你們一起陪葬了。」
下一秒。
我重重地將拳頭砸在那紅色的按鈕之上——
「不——你會毀了所
艦長的聲音瞬間提高
「加藤你瘋了嗎!住
托馬斯伸出手想要阻
「不要啊啊!我們明
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悲
「界線矩陣號」潛水器事故:全員確認遇難
2024年8月16日,一艘進行深海探測的「界線矩陣號」潛水器在北大西洋紐芬蘭海域啟航,目標是探索奧林匹克號的殘骸。然而,在潛航約3小時45分後,該潛水器失去與地面控制中心的聯繫。經過數日的搜尋,美國海岸警衛隊於8月21日確認了該潛水器的殘骸,初步判定事故原因為深海壓力導致的內爆。
最新發現顯示,事故發生於救援過程中。
根據調查,事故發生在8月20日救援潛水器進行對接操作期間。救援船派出的深海潛水器成功定位「界線矩陣號」,並開始執行對接。然而,對接操作進行至關鍵階段時,「界線矩陣號」的結構因長時間承受深海壓力,可能已出現微小裂縫。在對接期間,結構壓力重新分配,導致外殼全面崩潰,最終發生劇烈內爆。
據專家推測,內爆瞬間釋放的能量使潛水器和對接臂的殘骸分散至奧林匹克號船尾附近的海底,所有乘員可能在瞬間喪生。
事故發生時,潛水器上共有5名乘員,所有人均已確認遇難。
罹難者中包括以探測奧林匹克號聞名的探險隊領隊、兩名參與深海探險的乘客以及全球知名的YouTuber托馬斯先生及其頻道搭檔三浦千帆女士。本次探險為其頻道《Tomb Chuckler》的特別企劃之一,兩人以冒險性內容與歷史探索著稱,深受觀眾喜愛。
目前,事故調查正在進行中。美國海岸警衛隊和相關機構將通過殘骸分析進一步確認事故具體原因。
以下是與本次事故相關的乘員名單:
1.Nikolai Ramius(58歲) - 探險隊領隊
2.Thomas Clark(28歲) - 知名YouTuber,《Tomb Chuckler》運營者
3.三浦 千帆(23歲) - 知名YouTuber,《Tomb Chuckler》聯合創作者
4.森川 隆(29歲) - 探險旅遊參與者
5.賀藤 真太郎(78歲) - 探險旅遊參與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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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戀人》的正統續作《銀白森林的人魚姬》
少年與少女,那段曾經未完的遺憾。
或許終將在這命運交織的白銀森林裡,迎向遲來的幸福終局。
Izum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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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IBERIC: 推 05/19 15:25
推 JinLun087: 推 結尾有震撼到 05/19 20:00
推 Aubameyang: 厄?太郎其實不是狗? 05/20 00:22
推 nycti: 推推,阿焦詮釋的很好,故事很讚 05/20 08:16
推 nocturnetear: 所以太郎是個老先生,但是主角覺得他是狗? 05/20 08:36
推 Aubameyang: 被當作黃金獵犬還有項圈...不輸胡(汗 05/20 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