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黎明谷》第十章〈在世界沉默之前〉

看著最後一箱食物被無人機送往倉庫，三人站在倉庫旁，任由汗水從額角滑落，沾上風中 的灰塵與鹽味。那是一箱真空包裝的米與冷凍乾燥蔬菜，也是這場耗時三個月的儲備任務 的收尾標記。 「完成了。」祐誠將工作手套丟進一旁的工具箱，聲音低啞而短促，像是終於被放行的壓 抑情緒。 「真的全部都收完了？」語婕盯著平板裡的清單，反覆確認最後一筆：「罐頭、蛋白粉、 冷凍庫、酒精、衛生棉……啊，還有香皂。」 「香皂我有補。」曉彤背對陽光，語氣淡得像例行公事，「你不信可以自己拆來聞。」 語婕忍不住笑了出來。三人回到休息區，樓上那間用隔板隔出來的小屋裡，地板有些翹起 ，牆角還堆著上週才剛貼完標籤的備品。中間放著一台廉價循環扇，努力在四十度的午後 溫度中製造出一點假象般的涼意。 語婕第一個開口：「我們該慶祝一下吧？」 祐誠坐在墊高的箱子上，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只想回家睡覺。」 「你每天都想睡覺。」語婕白他一眼，「但今天不一樣耶，這可是我們人生最後一次完成 大型採購任務。」 曉彤悶悶地說：「我想吃吃到飽的自助餐。甜點區要有起司塔、馬卡龍和霜淇淋。」 語婕眼睛亮了起來：「Party配吃到飽不錯欸！找個有海灘的地方，躺一整天曬太陽、玩 水、喝可樂、看夕陽！」 「不要那種充滿遊客的觀光地。」祐誠撐著頭，「我不想擠在人群裡，會發瘋。」 曉彤冷冷補一句：「又沒人逼你去。」 語婕雙手一拍，像宣布作戰命令一樣：「決定了！找間有私人海灘的飯店，三天兩夜，吃 到飽、睡到飽、玩到爽。」 「你不是說我們預算只剩兩百多萬嗎？」祐誠還是嘀咕。 「就這一次，奢侈一下會怎樣？你想留下的遺言是『我死前什麼都沒玩過』嗎？」語婕挑 眉。 曉彤從背包裡掏出筆電，說：「我查。看哪一家飯店有空房。」 三人就這樣，在沉重炎熱的午後，像是撕開壓力薄膜似地決定「享受一次任性」。他們都 知道，這場小小的狂歡，是在終局前，為自己爭取的一次短暫喘息。 飯店比想像中安靜，私人海灘外頭一整片海藍到像幅畫，連風都是溫溫的，像怕驚動誰似 的輕輕吹過。語婕一進房間就丟包，全身撲進床上：「天啊這床也太舒服了吧！我們不能 直接搬進來嗎？」 「你可以付房租的話，這裡我沒意見。」祐誠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氣泡水，順手也丟了一罐 給曉彤。 「這家飯店的遮陽設計還不錯，日照反射層用了雙面膜材……」曉彤一邊喝水，一邊滑著 平板拍照。 「妳現在是在度假還是在做建築觀察報告？」語婕從床上抬起頭，睨她一眼。 「兩個可以同時進行。」曉彤非常理所當然地回答。 下午，他們換上便服，簡單踏上沙灘。三人光腳踩在溫熱的沙地上，一陣浪打來，語婕跳 起來尖叫：「哇靠——冷死我啦！」 祐誠笑到彎腰：「明明氣溫快40度，還會覺得冷，妳體質是怎樣？」 語婕惡狠狠地回潑一把水，結果自己又被反噴一臉。沒多久，一場小型海邊水戰就此展開 ，曉彤原本說什麼都不下水，結果語婕一個飛撲就把她扯進海裡。 「妳瘋啦！」曉彤一邊哀嚎一邊笑，還是忍不住開始潑水反擊。 圖片 1198993073, 圖片 到了傍晚，他們各自躺在躺椅上，看夕陽像一顆熟透的柿子慢慢掉進海裡。語婕躺得跟貓 一樣，臉上還貼著冰毛巾：「這才是人過的生活。」 「不是說末日快到了嗎？」祐誠眯著眼，「怎麼好像在享受蜜月旅行？」 「說不定這是人生最後的蜜月耶。」語婕轉頭看他，「你不覺得有點浪漫嗎？」 祐誠沒接話，輕笑了一下。 晚餐是自助餐廳的重頭戲。語婕端了三輪，堆滿甜點跟海鮮，還把杯子裡的冰沙插了三根 吸管。「來來來，我們終極共享人生。」 曉彤皺眉：「我不要跟你共用吸管。」 「欸，末日來了誰還在乎這個！」 祐誠淡定地坐在一旁默默吃著烤牛排，完全不參與混亂。 夜深後，語婕仍不肯收手，在房間裡吵著要玩UNO。曉彤裹著浴巾一臉無奈：「你是小學 生嗎？」結果五分鐘後她也加入，還連贏四場。祐誠輸到睡著，嘴角還掛著一張+4。 那天晚上沒有人提起末日。整個世界彷彿暫時按了暫停鍵，只有海浪的聲音輕輕提醒著他 們：時間，還在流動。 -- 第二天早上，沒有人設鬧鐘，也沒有人催促什麼。他們都難得睡到自然醒，陽光穿過薄薄 的白色窗簾，在房間裡灑出一層金色的輕霧。語婕翻了個身，睜開眼時已經快十點。 「我這輩子沒睡過這麼飽。」她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一邊感嘆一邊揉眼睛。 祐誠坐在另一張床上，頭髮亂得像海風吹過的草叢。他打著呵欠起身，喃喃說：「感覺身 體好像剛升級完。」 「你不是每天都想升級到冬眠狀態嗎？」語婕笑。 「今天是合法冬眠。」 曉彤則是最後一個起床的，開門時還抱著被子，整個人像剛從棉花糖裡爬出來。 「你們沒叫我……」她還有些迷糊。 「我們在度假啊小姐，誰叫誰起床？」語婕拎著毛巾走進浴室。 稍晚，他們下樓去吃已經快打烊的早餐，還是趕上最後一輪鬆餅與蛋捲。語婕邊吃邊說： 「如果黎明谷每天都有這種早餐，我可以每天早上七點起床。」 「妳剛剛不是十一點才醒嗎？」祐誠吐槽。 「我說的是未來式嘛～」語婕眨眼。 飯後，他們慢慢散步到泳池邊，一人躺一張椅子，吹著風、曬著太陽，語言變得稀稀落落 。 祐誠閉著眼，曬得有些犯睏：「這才叫休假……」 「這才叫生活。」語婕補上。 「這是錯覺。」曉彤說，嘴巴還咬著果汁吸管。 中午，他們一起走到飯店後的小山坡。那裡有塊觀景台可以看海，還設了幾張懶人椅。三 人並排坐著，誰也沒講話，就這麼靜靜看著遠方的水平線。 語婕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這一幕好像該畫起來，掛在我們基地的牆上。」 「照片就行。」祐誠掏出手機，幫她拍了一張。 曉彤瞇著眼說：「那記得幫我修圖。」 語婕笑：「好，那張照片的標題我已經想好了──『這天沒有人在算模型，也沒有人提冰 河期』。」 祐誠嘴角微微揚起：「很有收藏價值。」 陽光持續照著他們，像是替這段短暫平靜的記憶打上一層保護膜。 -- 傍晚，飯店陽台外頭掛著幾盞昏黃的小燈，三人一人一張懶骨頭椅，端著飲料吹海風，誰 也沒先開口說話。 直到語婕晃著杯中半融的冰沙，忽然冒出一句：「欸，如果只剩一次旅行的機會……你們 想去哪裡？」 祐誠：「回家睡覺。」 語婕翻白眼：「那不算！我是說，真的出去玩的那種，像今天這樣。」 「我想去北邊。」曉彤想了一下，「雪國。想穿很厚的羽絨衣，在積雪裡踩出一排一排的 腳印。」 「你不是怕冷？」 「但我還沒真的看過雪啊。」她語氣平靜，像在描述一個已經放在心裡很久的畫面，「而 且是那種沒有人的地方，一望無際的白。」 語婕托著下巴笑：「妳果然不會說什麼迪士尼、shopping mall這種答案。」 「語婕妳呢？」祐誠問。 「我想去京都的清水寺。穿和服、走老街、吃糰子……然後去搭熱氣球，最好能在高空看 日出。」她笑得像在講夢話，眼神卻有點飄遠，「不過要是真的只能選一次，我應該會想 去……跳傘。」 「跳傘？」祐誠和曉彤異口同聲。 「對啊！就從飛機上跳下來那種，刺激又自由，感覺就像說──喂末日我不怕你，老娘先 飛一圈再說！」 「那我選潛水。」祐誠說。 語婕愣了一下，「你不是不愛水嗎？」 「不愛不代表不能試。末日都快來了，總得玩點沒玩過的。」他看向遠方的海平線，語氣 輕得像是對自己說，「想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往海底看一眼。」 語婕忽然坐起來，「欸對耶，我們要不要去浮潛？就那個小島，搭船只要幾個小時的那個 。」 「有遮陽棚嗎？」曉彤馬上問。 「有！我查過，那邊還有珊瑚礁跟熱帶魚，水很清。」 祐誠點頭：「可以。現在去應該人不多。」 語婕手一拍：「決定了！我們明天就出發，來一場末日前的藍色記憶浮潛之旅！」 「妳這命名可以再浮誇一點。」祐誠笑。 「而且我們要穿可愛的潛水衣，我已經看到幾款超好看！」 曉彤：「我只穿機能型。」 語婕：「不行，妳要穿粉色！」 曉彤：「我會在水下對你吐氣泡。」 那晚他們笑到很晚，笑到海浪聲都成了背景音。沒有人提避難所，也沒有人提氣候模型和 災難預測，只剩下一種幾乎陌生的、名叫「自由」的東西，在夜風裡短暫地停留了一晚 。 -- 返程的船上，比出發時安靜許多。語婕坐在甲板邊緣，腳尖輕點著海風，髮絲被吹得有些 亂，卻懶得整理。她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兩人，輕聲問：「你們有沒有覺得……一切很不 真實？」 祐誠沒說話，只是默默點頭。他的視線落在遠方——那座剛剛浮潛過的小島此刻已成為一 個漸遠的輪廓，像是夢裡剛剛路過的場景。 曉彤坐在不遠處的另一邊，背對陽光，抱著筆電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忽然說：「我剛剛 在整理照片，才發現……我們真的從來沒有一起這樣出來玩過。從認識到現在，好像每一 次見面都在做計畫、改設計、收貨、搬東西。」 語婕微笑：「我們認識的方式本來就很不正常啊。工程結合氣象、心理少女重生者，還有 一個永遠在想怎麼不讓人類死光的機械宅。」 「我是電機工程。」祐誠糾正。 「好啦電機宅～」語婕吐舌，「但真的，這幾個月的事……感覺像過了一整年。」 曉彤點頭，然後說了一句難得帶點情緒的話：「我以前以為，人只要夠聰明、夠努力，就 不會被世界淘汰……但後來發現，沒有人能靠自己活下來。」 祐誠看著她，沒有說教，也沒有反駁，只是沉穩地回了一句：「所以我們才會一起在這裡 。」 船靠岸時，夕陽已經斜斜掛在港口盡頭。他們拖著微濕的裝備、曬紅的手臂與海風洗過的 笑聲，一步步往回走。這一趟沒有任何戰略意義，也不屬於計畫表上的任何一項任務，但 它卻真真實實地發生過，像某種軟弱的證明——在末日前，他們曾經，活得像正常人。 回到陸地前，語婕忽然轉頭說：「我們一定要活下來，不是為了躲末日，而是為了可以再 有這樣的一天。」 祐誠沒有應聲，但他的步伐明顯輕了些。曉彤則悶悶地說：「我下次要去雪國。」 就這樣，三個不該成為同一隊的人，帶著日光與鹽霧走回那條為了生存而開的路，而那段 沙灘上的自由，就留在了記憶最溫暖的角落裡，靜靜地閃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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